時間的漫遊——秦偉1980-1990年代的法國回憶

「記憶與遺忘是連體的,每次翻看照片,就如展開一趟回溯時間的旅程。」——秦偉

1980年代,秦偉留學法國修讀藝術,結合西方的藝術觀念與東方的美學思維,其創作涵蓋雕塑、裝置及攝影等。自小已喜歡攝影的他,尤其偏好攝影創作,那段日子他時常遊走於花都,用相機記錄下對巴黎的印象與思緒,塞納河、聖米歇爾廣場、跳蚤市場、美術館,沒想到再次回望這些照片時,已是逾三十年後。1993年,法國五月藝術節首次舉辦,同年秦偉從法國返港;2022年,秦偉正式與法國五月藝術節結緣,在香港大學美術博物館舉辦展覽《時間的漫遊——秦偉攝影》,展出1980年代至1990年代在法國拍攝的黑白影像。

現為攝影策展人、香港大學專業進修學院講師的香港藝術家秦偉,曾投身新聞攝影記者工作,過往推出的數本攝影集均充滿人文關懷,《在天堂之下》記錄生活在馬尼拉公眾墳場的人、《板間人生》關注香港人的居住問題、《另一段的地平線》探討第三世界國家弱勢群體的宿命處境。秦偉的照片沒有刻意煽情、也不會過度渲染苦難,他視相片為散文,訴說一個個平靜而帶有詩意的故事,這在其新作《時間的漫遊》裏尤為可見。

詩意的回憶

在他看來,不論詩畫、文學還是攝影,創作本質皆有共同點,均存在詩意的境界,只是它未必以文字的方式呈現。「語言是受規範的,會束縛我們的想像空間,詩句是超越語言邏輯,打開想像的大門。」觀看他的展覽及同名書籍時,也有這種感受,從巴黎東站、盧浮宮到道布勒橋,那不是他旅程的起點或終點,相片之間未必有邏輯,每位觀眾均可與影像建立某種聯繫。個人較喜歡的一幅是法國發明家Joseph Nicéphore Niépce的雕像——攝影術的誕生,他無疑有舉足輕重的貢獻,皆因現存最早的照片,便是他在1826年所拍攝。對秦偉而言,這些照片則是他與回憶及時間的一次內心對話。

《時間的漫遊》分為「偶遇」和「顯影」兩個部份,展覽下層的第一章節是他穿梭在巴黎街頭時的偶遇,與藝術品、匆匆的行人、塞納河及地鐵音樂家的邂逅,秦偉為某些作品撰寫詩句,配合黑白照片的詩意,讀來饒有趣味。一幅羅浮宮的照片,他如此寫道:「大美術館中的藏品及氣氛讓人屏息 / 那裏駐紮著一眾不明不滅的魂魄在迴盪 / 引領我在層層疊疊的時間梯階。」影像與文字有不同的閱讀方式,文字往往具體準確,而影像則容許有不同的解讀,這些詩句似乎在引領觀者進入秦偉的回憶世界。

羅浮宮:大美術館中的藏品及氣氛讓人屏息 / 那裏駐紮著一眾不明不滅的魂魄在迴盪 / 引領我在層層疊疊的時間梯階。

在展覽現場,Gericault和Delacroix兩位浪漫主義畫家的人物習作,以及相對應的詩句,同樣吸引目光。「你逃離了德拉克瓦的畫筆 / 他也逃離了傑利柯的調色板 / 你們逃離了十九世紀的慌亂 / 但有甚麼事情仍令你們惶恐不安?/ 我們在擠擁的路上相遇 / 猶如迪科西亞鏡頭下的眾生 / 你是問路者,我亦是尋路人。」短短數行詩句,道出秦偉與畫家作品的相遇,隱喻不同時代的迷茫。

你逃離了德拉克瓦的畫筆 / 他也逃離了傑利柯的調色板 / 你們逃離了十九世紀的慌亂 / 但有甚麼事情仍令你們惶恐不安?/ 我們在擠擁的路上相遇 / 猶如迪科西亞鏡頭下的眾生 / 你是問路者,我亦是尋路人。

那些年,秦偉覓來印刷廠剩餘的報紙,在紙張上寫畫下一閃而過的念頭或當刻的情緒。報紙容易受太陽光影響而老化,他為詩句塗抹上一層粉筆,這種物料來自貝殼類的白堊,而貝殼是用保護生命的,秦偉則用粉筆的石灰來保護這些詩句,即使三十年過後,在展覽現場仍能清晰閱讀紙上的筆跡。

歲月的「顯影」

美術館的上層空間是第二章節的作品「顯影」。如果說「偶遇」是秦偉在具象世界與人們在某時某刻的相遇,那麼「顯影」是他在黑房裏的沉思冥想,既是回憶、也是想像力肆意揮發之地。回想當年,秦偉將在法國拍攝的菲林底片儲於一個盒子內,雖說攝影可凝固時間,卻止不住歲月的洗禮。三十年過後,部份底片已破損,影像也變得抽象而無法辨識,這反而誘發他的聯想,成為第二章節「顯影」的內容。

秦偉年輕時學習攝影時,經常一頭栽進黑房沖曬相片,「黑房是一個密封的世界,除了紅色外便沒有其他視覺顏色,連時間也會變得緩慢,有種抽離現實的狀態。」身處黑房時,暗紅色的光線陪伴他顯影相片,因此他用畫筆在損壞的菲林上塗畫,創作成一幅幅抽象的影像,某些恍如山水畫、有些看似高空俯瞰圖,刺激觀者的想像力。這些模糊不清的畫面,既是秦偉記憶中的旅程,也是時間洪流的見證。  

顯影英文是develop,這個單詞也有發展之意,是很功能化的,是一門黑房工藝,但它的中文翻譯「顯影」卻很有詩意。「可惜我們慣於把此詞定格於功能應用上,抹去詞意所蘊藏的詩意及神祕性,以『顯影』為名,是想喚起大家對中國文字本意的敏銳度。」

抽象的灰度,形式與明暗,無邊緣,無重量,相互交織轉換。

經營一幅圖像,如工匠作活,在平白的空間砍造一度門窗,門窗不用太大,能讓人的心靈恰到進出便可以了。

倉頡造字,在西漢《淮南子·本經訓》:「昔者倉頡作書,而天雨粟,鬼夜哭。」

暗室是另一維度的門戶,這裏是一個岑寂的空間,煉金術的禁地。

暗紅的光線下,讓人有如置身於神龕之內,一切色彩似著了魔法般變得緘默,時間彷彿亦被稀釋,這個世界換成無機質、無方圓的微粒、圖像、詩歌、神話,如夢囈般緩緩顯現。

《時間的漫遊——秦偉攝影》

日期:即日至2022年9月25日

時間:9:30am-6pm(Tue-Sat), 1pm-6pm(Sun)

地址:薄扶林般咸道90號 香港大學美術博物館馮平山樓

「攝影與文學」講座
日期:2022年7月16日 (星期六)下午3時至4時15分

地點:網上Zoom / 可按此報名活動

《時間的漫遊》攝影集「顯影·書櫃」 有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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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五月風暴」 by Gilles Caron

1970年4月5日,法國攝影記者Gilles Caron在紅色高棉控制的領土消失,之後便絕跡於人世,那時他只三十歲。

Gilles Caron的一生短暫而精彩,高中畢業後,曾在巴黎學習過一年新聞學,然後前往阿爾及利亞服役,當時他拒絕參與軍方策劃的政變,因此還被拘禁兩個月。回到巴黎後,僅僅數年時間,他已在攝影界闖出名堂,曾參與過尚盧·高達的電影拍攝工作、為時尚icon名模Twiggy拍攝照片,並在1967年與攝影師Raymond Depardon成立著名的Gamma Agency,及後三年他在世界各地拍攝重要事件,如以色列的六日戰爭、尼日利亞內戰、阿拉伯之春一週年,當然最廣為人知的是1968年的「五月風暴」(Mai 68)。

這場由學生發起的運動,引致全國大罷工,雖然最後以失敗收場,但卻影響法國乃至世界各地的抗爭意識。Gilles Caron是少數完整紀錄這場運動的攝影師,他既同情示威者,指控政治的暴力;同時拍攝過實行「高壓統治」的戴高樂總統。一方面記錄激烈衝突的場面,另一方面也有和平集會及遊行的瞬間。2018年,運動五十年之際,巴黎市政廳(Hôtel de Ville)曾展出這些照片。

1970年,他前往乍得拍攝內戰時,曾作為人質被綁架一個月。獲釋後不久,當得悉柬埔寨國王施漢諾(Sihanouk)被罷免時,他仍馬不停蹄前往當地拍攝。4月5日,他消失在紅色高棉控制的領土,至今下落未明,恐怕當時已凶多吉少,因此這日也被視為他的死忌,至今剛好半世紀。

照片來源:https://www.instagram.com/fondationgillescaron/

攝影是我毒癮的救贖 Antoine d’Agata

大概沒有其他馬格蘭攝影通訊社(Magnum Photos)攝影師如法國人Antoine d’Agata一樣,是個癮君子,而且一吸毒就是四十年!Antoine的生活很狂野,經常與毒販妓女為伍,面對面交談時才發覺他是個很隨和、很真誠的人,只是不說話時顯得有點抑鬱。注射毒品多年,57歲的他坦言身體很差,但每日仍會抽兩包煙,一個多小時的訪問,他先後兩次到後樓梯抽煙,「抽煙令我感到很平靜。」其實攝影何嘗不是如此,30歲時他接觸了攝影,在失焦的人生中找到活下去的理由,攝影與毒品,同樣支撐著他的人生。毒品是種深深的癮,而攝影,就是這種癮的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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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贖出現在他而立之年,但毒癮,早在他十多歲時已種下。成長在1960及1970年代,Antoine深受由法國哲學家Guy Debord創辦的左翼組織情境主義國際Situationist international)影響,這個組織提倡打破常規、解放自我,那時的他曾參與政治抗爭,十多歲離家出走,在街頭遊蕩,酒精、海洛因、性愛就是他的生活。說出來也難以置信,年少時他曾想成為一名牧師,分擔人們的苦難,沒想到陰差陽錯,自己成為了苦難。

「我曾與不同的社會邊緣人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在柬埔寨時跟一位愛滋病女人渡過一段時間,當生命即將完結、一無所有時,這些人最需要的是陪伴,而非同情或人道主義。」這聽起來很瘋狂,相比起牧師,Antoine以陪伴分擔了這些人最後的苦難。親眼目睹過許多死去的人,也令他明白死亡是避無可避的,「生命不是追求舒適,而是去體驗生活,感受好與壞,感受渴望與害怕。」多年後他抽著香煙重提往事,說這些事情令他感到自己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哪管代價是大腦及身體都幾乎變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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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的力量

毒癮無法擺脫,但有救贖,只是三十歲前他與攝影一直無緣,對此亦毫無認識,啟發他前往紐約國際攝影中心International Center of Photography)學習攝影,源自一次與患有愛滋病的攝影師朋友的墨西哥之旅。「那是他生命中最後一趟旅程,我們相處了幾個月,旅途中他不停地拍攝,是攝影讓他感覺仍生存著。這讓我感受到攝影是如何給了他力量。」

從1983年離開法國周遊列國,前後十多年的流浪生活,經歷了常人一輩子也無法體驗的事情,當他拖著疲憊的身軀到紐約,尋找繼續生活下去的力量時,他想到了攝影,於是去紐約國際攝影中心求學。儘管姍姍來遲,可他豐富的人生經歷,卻讓他拿起相機後擁有常人缺乏的視野與感受。在那裡他遇上了Larry ClarkNan Goldin這兩位名師,「他們教我要真誠,要在乎拍攝時的感受。」在老師身上他也有所領悟,原來可以這樣來拍攝吸毒及性愛。   

在紐約期間,他曾在馬格蘭編輯部實習,1993年離開紐約後回到故鄉馬賽,期間也放下了攝影。「我其中一位女朋友為我生了兩位女兒,那四年我做過建築工人、調酒師等不同工作,賺錢養家、照顧孩子。」這樣的日子注定不會長久,當他1997年才重拾相機時,妓女、癮君子、露宿者、飽受戰爭蹂躪的人……不同國家的邊緣人,通通成為了攝影集De Mala Noche》(From Bad Night的意思)主角。畢竟,這才是真實的Antoine d’Agata

白天與黑夜的暴力

活在黑暗世界四十年,他自然把犯罪、吸毒、妓女這些主題搬入攝影,「我的作品分為兩種暴力,一種白天一種黑夜。」黑夜的暴力容易理解,其實就是他所經歷的生活,白天的暴力是從上到下的,關於移民、難民、偏遠地區的人,四月份他啟程去孟加拉,拍攝從緬甸逃亡的穆斯林(羅興亞人)。仔細想想,這何嘗不是暴力?「這系列是我攝影的一種平衡,如果只是拍攝night work,現在可能已經死了。」

性與暴力是Larry Clark為人所熟悉的元素,Antoine d’Agata橫空出世後,時常有人將二人相提並論。對Larry Clark來講,這種場面或許是一種紀錄,不過Antoine而言,攝影就是生活。在他看來,過程遠比照片本身更重要,所以他的作品充滿矇矓與動感,構圖也未必很完美——他在乎的是拍攝時的感受。有時他會把相機安放在三腳架上,用time lapse拍攝自己與女人做愛的過程。有時甚至直接把相機交付他人,由別人來拍攝。「我有時會感到迷失,相機令我持續去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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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是傳染的媒介

Antoine有許多女朋友,與不同女友育有四個女兒,她們生活在不同的地方,自己也居無定所。他的瘋狂人生,女兒也有所聽聞,已離世的父親生前曾因此很難過,母親相對比較了解他,儘管不接受他吸毒的行為,心底裡仍覺得他是個好孩子。相比起他的作品,世人對他自身故事更有興趣,身為攝影師,我問他會否因此感到尷尬?「我明白大家的好奇心,我的攝影其實就是我的人生,就是關於我與拍攝對象的關係。」

最近,他在黃竹坑畫廊舉辦展覽《Contamination》,展出不同時期拍攝的三十幅彩色及黑白照片,算是一個階段的總結嗎?他直接否認,「不同的展覽可以令更多人思考及質疑攝影甚至是這個世界,我會形容自己的攝影是一種傳染(Contamination)的媒介,傳染大家認識這個世界的方法。」他說,過去這些年在世界各地做過逾150個工作坊,學生逾1500人,數十本書籍及大量的小型展覽,這些都是他的「傳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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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toine的作品被許多博物館收藏,但他從來不聲稱自己是藝術家,也抗拒主流的攝影方法。2004年加入馬格蘭攝影通訊社,人們對他的抗議聲音一直持續,他也一直身體力行與之對抗。「通訊社許多人以傳統的紀實方式拍攝,但我並不在乎這些所謂攝影的風格,我的作品只是展示了我對世界的理解。」既然道不同不相為謀,何不退出呢?「如果你要反抗這個制度,就要在制度裡發聲,在其他地方講,作用不大。當然Magnum有權力開除我,但我不介意,我只做我認為對的事情,也不太介意別人的讚賞與批評。 」

他再次強調,生命只有一次,很想去感受。訪問期間他不斷提起一句話「Too Much is Not Enough」,這是一名妓女跟他說的,「很多人說我的作品很dark,但這些人的生命比我更黑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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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tamination

日期:即日至525日(免費入場)

開放時間:星期二至六1pm7pm(周一及公眾假期除外)

地址:香港仔黃竹坑44號盛德工業大廈8CHARBON art space

PS:作為今年法國文化節《法國五月》(Le French May)活動之一,展覽期間亦特別上演獨腳戲《Odysseia。文本取材自Antoine d’Agata,由法藉資深演員、戲劇教育工作者Fabrice Michel及法國女演員Julie Garance共同剖析攝影師作品的內心世界。《Odysseia將於510日每晚八時在展覽場地CHARBON上演,法語演出,附英文字幕。

法國X香港:跨文化攝影展 一座城市兩種景觀

 

生活在香港的人,對這城市的方方面面司空見慣,不要說拍攝日常生活畫面了,可能連駐足觀望的念頭也欠奉。反觀許多攝影師來到香港後,對所有事情嘖嘖稱奇,走在街頭忍不住咔嚓咔嚓地拍攝。這個現象很有趣,我時常在想,如果一位外來者與一位本地人同樣拍攝一座城市,會產生如何不同的視角呢?在F22 Foto Space舉行的《在非在》攝影展,就是如此一個有趣的對比,去呈現出一個城市兩種不同的面貌。一黑白一彩色,兩組照片互相映照,既帶出攝影師與這城的關係,背後也是對香港城市發展的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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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22 Foto Space展場兩層空間展出約40幅攝影作品,照片多以一組的形式呈現,在作品之間產生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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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作家及攝影師Michel Eisenlohr

Michel:香港是個充滿矛盾與反差的城市

兩位攝影師分別是來自法國的Michel Eisenlohr,以及香港視覺藝術家殷家樑(Kallen),兩人事前並不認識,事緣Michel三年前在「法國五月」期間來港展出作品時,覺得這個城市很不可思議,垂直的石屎森林猶如未來城市一樣,用他的原話就是Blow away(即Greatly impressed),這種文化衝擊隨即令他產生拍攝香港的念頭。Michel本身的經歷很有趣,他是文學出身,大學之前基本上與攝影無緣,拍攝動機往往也是從文本出發。「每次開始拍攝計劃前,我總是閱讀很多資料文獻,有時文學裡面的故事令我想去看看那些地方,這也是一種發現文學的方法。」

這位自學成才的攝影師,曾獲法國政府資助拍攝當地歷史建築,用鏡頭來寫作。當他著手拍攝香港計劃時,則基於城市發展等理論去拍攝,期間他與香港大學建築系合作,與建築師、城市研究員等專家商討,研究了許多關於香港的建築及城市規劃,創作出 《城市地域》(Urban Enclaves)這系列作品。地域即土地的範圍,不過他想探討的並非香港的疆域,而是城市的不同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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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el作品《香港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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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el作品《油麻地果欄》

在他看來,香港是個非常有趣的城市,這種有趣來自反差,高樓大廈中的古老街市、被百年古樹包圍的廟宇、石屎森林中的天台泳池、不同宗教的墳場融合在一起……過程中他盡可能不拍攝密不透風的建築物、色彩繽紛的霓虹燈招牌等遊客眼中常見的香港景象,避免單純在街上閒逛及拍攝,更多地由個人的想法與建築等理論出發。正如香港大學建築系教授Nasrine Seraji在展覽文章所寫,香港許多地貌都是人為做出來的,這些大廈並不是植根於泥土或天然地基,因為大廈下面還有商場、交通工具,是另一個城市。Michel特別拍攝香港的天台夜景,這是一種很獨特的建築視角,相片中幾乎沒有人的元素,看起來有點似葛咸城及《Blade Runner》電影裡面的虛構城市,帶有cyber或futuristic的感覺。當然某些作品亦明顯滲透了外來者的好奇心視角,像薄扶林村,以及墳場裡密密麻麻的墳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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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視覺藝術家殷家樑(Kallen)

Kallen:在僅存的建築中回憶我城

在殷家樑看來,Michel的作品很多時是從視覺去考慮的,「他可以沒有包袱地拍攝照片,其中一張相片是拍攝鴨脷洲洪聖古廟與李慧琼大型橫幅,我肯定不會這樣拍攝,或者至少不用這樣的方式去拍攝。」Michel前後四次來港拍攝,其中一次Kallen帶他去瀑布灣拍攝,以前西方船隊進出珠江水域時,會來瀑布灣補給淡水。在前漁農署助理署長饒玖才先生的 《香港的地名與地方歷史》一書中也提到這段歷史,英國畫家哈唯(W. Havell)在1816年所畫的有關瀑布的水彩畫,就描繪了海員到瀑布灣汲水的情景。「我覺得這個地方代表了香港的過去與歷史。」Kallen如此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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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el作品《鴨脷洲》

相片背後雖然有歷史的陳述,不過策展人Karine Moge卻建議二人盡量不要一起去拍攝,害怕Kallen的想法會影響Michel對於這個城市的觀感。Michel本人也認同這種做法,「許多地方對Kallen來說是很有歷史意義或個人回憶的,但對我來說並沒有,通常我都會事先計劃拍攝的內容。」這在他們從照片的處理中也可見一斑,Michel拍攝的是彩色照片,這是一種非常當下的感覺,「當你是一個外來者時,對身邊的環境有更多的反應,這是很自然也很感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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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家樑作品《華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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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家樑作品《見山不是山》

Kallen拍攝的是黑白照片,呈現出截然不同的風景,他坦言是帶著悲觀情緒的。他用3:1的照片比例突出畫面的壓迫感,驟眼看畫面中的樓景恍如山巒,這種典型的石屎森林景色在香港隨處可見。其中一幅作品將不同照片的山與樓拼貼在一起,畫面竟然和諧地得以延綿,背後不正是拆去鮮花種出大廈所帶來的結果嗎?這系列作品名為《見山不是山》(Mountain to Mountain),殷家樑在作品中拋出一個問號,探討香港城市的變遷。那些無處不在的大廈,似乎在提醒這個城市的來源正是大自然,香港城市的發展就是不斷地拆除與重建,而繁榮是否一定以此為代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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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家樑作品《中環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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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家樑作品《白虹樓》

2012年時他曾拍攝過一系列排檔的照片,現在這些排檔幾乎已消失殆盡,還有中環嘉咸街街市、裕民坊……歷史與回憶終究敵不過推土機的速度。Kallen的照片除了是對城市一種叩問之外,也參雜了許多個人情感,以及他與城市自身的關係,「照片中的屋邨或中環街市、裕民坊等地方,都是我居住過或經常去的地方,它不只是一座大廈,也承載了許多我自己的記憶與經歷。」誠然,每一位有經歷的觀眾,都可在照片中追憶不同的往事,Kallen也試圖在僅存的建築中拼湊出自己回憶中的那座城。「到最後如果我想通了我與這個城市的關係,那麼『見山還是山』,只是目前尚未去到那個境界。」

這是對自身的疑問,也是對香港的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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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咸街》(左)與《般咸道》,兩張照片有時是有關聯的及吻合的,如圖兩張照片都在中上環附近拍攝。

《在非在》攝影展

日期:即日至5月5日(六)

時間:11am – 7pm (二至六,公眾假期休息)

地點:F22 Foto Space(灣仔摩理臣山道70-74號凱利商業大廈5樓)

Eric Lafforgue 被封殺的北韓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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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所週知,去北韓旅遊影相有諸多禁忌,例如不能拍攝軍人、不能拍攝貧困破舊的環境、要從正面拍攝完整的元首雕像⋯⋯當地政府對於甚麼被遊客看見,控制得很嚴謹。法國攝影師Eric Lafforgue也曾體驗過這種演戲式的招待,這卻令他更想解開北韓神秘面紗,真正了解當地人生活。

Eric自小已嚮往旅行,多年來踏足過阿富汗、肯亞、黎巴嫩、也門、盧旺達、敘利亞等超過五十個國家及地區拍攝,作品常見於《Lonely Planet》及《國家地理》雜誌等。他的作品既唯美又很寫實,所以當他2008年首次踏足北韓後,被「提醒」這個、「禁止」那個不能拍攝,你能想像他是什麼感受。

不過他沒有屈服,更視禁忌如無物。2008年至2012年期間,他曾六次進入北韓拍攝,每次都將北韓要求刪除的相片儲存在記憶卡裡蒙混過關,之後將近2,800張相片分享至Flickr。北韓政府發現這批照片後曾要求他刪除,不過Eric一於少理,他亦因而被禁止進入北韓。

究竟是甚麼相片令北韓當局這麼緊張呢?看過Eric的照片便明白。他不僅將鏡頭對準軍人,還拍攝他們抽煙、在草地上睡覺、在農地及工廠工作、甚至一起推動死火巴士的照片,這些真實揭示當地人貧苦生活的畫面,正正是北韓政府最不想外界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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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c說在平壤並不能見到真正的狀況,雖然在首都也能窺見貧窮的跡象,但一旦當走出平壤,便是截然不同的世界。他的許多照片都是在前往其他城市的巴士上拍攝的,而面對軍人時也是毫不猶豫地按下快門,有時還被對方發現了⋯⋯他還有一個法寶,就是贈送寶麗來相片給當地人,透過這種破冰式的互動,有時甚至能與當地人對話,這也令他能以不同的方式去感受北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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