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攝影師高志強1953於香港出生,十三歲已對攝影產生興趣,1975年在加拿大班夫藝術學院(The Banff School of Fine Arts)學習攝影。1977年回港後成為自由攝影師,並於大一設計學院及香港理工學院教授攝影。1979年至1982年,他先後與攝影師馮漢紀合作策劃「Fotocine 影藝攝影學校」及「Photo Centre 攝影中心」,致力推動攝影教育。高志強曾是香港專業攝師公會創會會員,也曾任香港國際攝影節主席,作品被香港文化博物館收藏。


這本2012年由Asia One出版的攝影集《Hong Kong Photographers Seven-Alfred Ko》,收錄高志強從1978年至2012年的作品,第一篇章「Home Coming」是他早年在中國內地拍攝的黑白照片。1978年,中國改革開放後,全世界的目光隨即轉向這片廣袤的神州大地,來自全球各地的攝影師均渴望踏足中國拍攝,香港攝影師自然也不例外,梁家泰、高志強、馮漢紀、蘇慶強等人不約而同進入內地,記錄下當時人們簡單而質樸的生活。
當時,高志強以商業攝影師的身分為台灣的大地出版社及後來的《中國旅遊》雜誌等拍攝照片,從1978年至1990年代,踏足佛山、濟南、寧夏、延安、西安、北京、長江沿岸等地,在拍攝出版社及雜誌社任務期間,同時以黑白菲林記錄眼前的所見所聞,襁褓中的嬰兒、褶皺的手背、長江沿岸的赤裸縴夫、參加風箏節的民眾、坐在汽車車頂的踩高跷表演者、象徵權力的紅旗牌轎車車窗反映著一排代表群眾的單車,還有社會主義的宣傳標語,仍可見於不同城市的街頭及建築物內。


在香港土生土長的高志強,兒時曾跟爸爸回鄉祭祖,情感上的無形連結,令他更想認識真正的中國,這或多或少令他的拍攝心態有所不一樣。作為最早一批進入內地拍攝的攝影師, 高志強不以獵奇心態取勝,也沒有刻意拍攝那些標誌性的風景或地標,反而記錄下當時中國實實在在的面貌,不煽情、也不刻意描寫貧窮,為那個時代的中國社會留下珍貴的紀實影像。
延續第一個章節對家園/ Home coming的探索,第二、三個章節是「1984」及「藍調」(The Blues),則以特定的年份及事件,把鏡頭對準回歸前夕的香港。1984年是「中英聯合聲明」簽署的年份,高志強以120菲林拍攝香港的人造風景,以記錄心中的矛盾感覺。自小在香港讀天主教學校、及後到加拿大深造,然而當時他的思想卻是偏左的,面對即將到來的1997年,難免會反思自己的身分。雖然他也有拍攝維園的英女王雕像及中國國徽等充滿符號性的物件(攝影集將兩張相片並列更加強當中的隱喻),但更多的是天橋底的遊樂設施、發電廠設備等,很詩意、平靜地記錄原本應是充滿政治色彩的一年。
相比之下,「藍調」則充滿政治意味。藍調是一種美國黑人的音樂,又稱「怨曲」,當年的非洲黑人被販賣到美國後當奴隸後,時常在工餘時唱藍調歌曲抒發心中的苦悶與傷感。而高志強的「藍調」,則是1989年維園集會的司徒華背影、自由女神像、拿著標語的大學生,還有6.4當日維港的一艘軍艦,以及1997年人們在船上撒溪錢,當中也夾雜著飛機低飛過宋王臺、大角咀填海、6月30日晚在灣仔紋身的英國士兵、7月1日凌晨解放軍在大雨中駕駛坦克進入香港的畫面,從1984到1997年,一切彷彿不言而喻。
2008年創作的「夜祭」(Nocturne),高志強抽離歷史事件及具體年份的記載,將目光對準香港這座城市的夜晚與安靜的空間,拍攝光禿禿的樹木、護土牆、天橋、九龍公園、籃球場,這些地方大多空無一人,幽暗而靜謐,思緒、時間凝固在夜色中。回想當年,高志強說回歸後曾有一段時間不想拍攝,大約在1998年至1999年,他凌晨3、4點起身外出拍攝,避開嘈雜的環境、感受不一樣的城市面貌,藉此抒發內心情緒,這成為他重返攝影的契機,一直斷斷續續拍攝多年,用黑白影像描述一首夜的祭曲。
最後兩個章節分別是「幽閉恐懼」(Claustrophobia)與「懼曠」(Agoraphobia) ,前者是指封閉、狹窄空間所帶來的窒息感,後者則是空曠、巨大空間所引起的惶恐。「Claustrophobia」以飽和彩色照片刻畫被商品與消費異化的世界,如密集的街道、天橋底的海馬裝置、櫥窗裏的巨頭嬰兒模型、巨大的城市雕塑及主題裝置,一切顯得光怪陸離,瀰漫著一種窒息的詭異氣氛。回歸後的香港看似蓬勃,物質主義蔓延,也衍生出奇怪的畫面,高志強用濃烈的色彩表達內心壓抑的情緒。
與之相對應的,是一系列景觀開揚的黑白影像,他刻意迴避人的蹤影,鏡頭下的孫中山公園、無垠的海面、荒蕪的舊啟德機場、原本熱鬧非凡的銅鑼灣波斯富街,同樣四野無人。這種「懼曠」背後,既有對集體回憶的建築物被拆卸的惋惜,也有對城市急速變化所產生的陌生感。高志強說,有時站在人來人往的中環或銅鑼灣,總覺得這些熟悉的地方與自己顯得格格不入,感覺只有自己一個人,無形中產生一種莫名的恐懼。香港是個建築十分密集的都市,在摩天大樓的夾縫下,表面的繁華背後隱藏的是巨大的空洞。這些無人之境,彷彿也象徵著現代人的心理世界,是孤獨而疏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