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花與刺刀 和平與暴力

6月12日在香港的示威活動,許多畫面令人痛心疾首,一位參與示威的媽媽痛哭向警方呼籲並慢慢走進警方盾牌面前的情景、一位青年中彈後抽搐吐血的畫面,至今歷歷在目。這兩個場面,分別令我想起已故Magnum Photos法國攝影師Marc Riboud與普立茲新聞獎(Pulitzer Prize)得主John Filo的反越戰作品,鮮花與刺刀,是那個年代最好的見證。

<March for Peace in Vietnam> by Marc Riboud

1967年10月21日,近十萬人遊行至美國首都華盛頓的五角大樓,抗議美國介入當時的越南戰爭,Magnum攝影師Marc Riboud拍攝了整個遊行過程,最後一格菲林拍攝的畫面也是最著名的一張,一位名為Jan Rose Kasmir的17歲高中女生手握鮮花,站在阻擋示威者的士兵前面。其實當時Jan並不知道這畫面被Marc Riboud拍攝下來,但鮮花與刺刀對立的畫面,卻成為反戰的象徵。

<Kent State Shootings> by John Filo

Marc Riboud那張「鮮花與刺刀」照片成為經典,另一張由美國攝影師John Filo拍攝的反越戰照片<Kent State Shootings>,背後卻是個悲傷故事。1970年4月尾,尼克遜總統宣佈擴大越南戰爭,進軍越南鄰國柬埔寨,消息引來全國多個城市的抗議活動,包括俄亥俄州肯特市,可惜最終釀成肯特州立大學槍擊事件(Kent State shootings)。

5月1日,學生開始在校園示威,之後慢慢在校園散去,準備5月4日再次集會。不過示威活動卻擴散到肯特市的不同地方,亦有不少人趁機進行破壞,於是俄亥俄州派遣國民警衛隊(National Guard)到肯特市,不僅向人群使用催淚彈,還展開大規模逮捕行動。5月4日,肯特州立大學的學生再次舉行集會,當時警衛隊試圖驅散聚集的學生,不過大多數人依然拒絕散開,警衛隊於是開始使用催淚彈,及後拿着步槍向人群邁進,驅散公共草坪上的抗議者,此時很多學生已經離開,但仍有部分人留下來與士兵們對峙。

突然間,警衛隊士兵忽然一齊開槍,有的朝天開槍,有的則瞄準了學生,在短短13秒時間內發射出近70發子彈,造成四名學生死亡、九名學生受傷。身為學生的一分子,John Filo同時也是一名兼職的新聞攝影師,當時他正在學校的攝影室裏,聽到槍聲後馬上衝出去拍照,當他跑過去距離開槍不遠的地方時,見到一位15歲少女Mary Ann Vecchio跪在中槍學生面前大聲痛哭,迅速地拍攝下來,照片刊登在《New York Times》封面,也為他贏得普立茲新聞獎(Pulitzer Prize)。

抗爭歌手Neil Young知道這個故事後,隨即創作了歌曲<Ohio>,歌詞是這樣寫的:Tin soldiers and Nixon coming/ We’re finally on our own/ This summer I hear the drumming/ Four dead in Ohio。

<Bosnian War> by Ron Haviv

相信許多人都聽過鄭秀文的《薩拉熱窩的羅密歐與茱麗葉》這首歌,故事講述一對年輕戀人想逃離戰爭中的Sarajevo,最後被軍隊殺死的真實故事。發生於1992年至1995年的波黑戰爭(Bosnian War)造成逾十萬人死亡,1993年由美國記者Mark H. Milstein拍攝的「Romeo and Juliet in Sarajevo」,由於被製作成紀錄片及改編成流行曲,固然廣為人知。另一張非常著名的照片由美國攝影師Ron Haviv在1992年3月31日拍攝。

當時戰爭尚未正式展開,在波黑東北部城市Bijeljina,Ron Haviv是第一批進入當地的攝影記者,他獲准跟隨當地塞爾維亞武裝部隊Serb Volunteer Guard(也稱Arkan’s Tigers)在街上巡邏。儘管事前被警告不能拍攝任何殺戮的照片,不過當他目睹三名穆斯林被士兵槍殺時,還是冒險按下快門,將一名士兵用皮靴踢女人頭顱的畫面捕捉下來。事後他回憶起當時的情形,說自己正在發抖,幸好拍攝時三名士兵都沒有發現,當他把相機放下之後,士兵才轉過頭來。

《時代週刊》一週之後出版這相片,很快引起國際關注,武裝部隊指揮官Arkan(原名Zeljko Raznatovic)得悉後非常惱火,將Ron Haviv綁架及毒打,最後在西方干預下釋放,不過之後還是把Ron Haviv列入死亡名單。照片拍攝後不久,波黑戰爭全面展開,持續三年八個月,Ron Haviv仍冒險在當地拍攝,紀錄下這場種族屠殺。戰後,這張照片成為海牙國際法庭指證Arkan種族清洗的罪證,然而Arkan否認殺人的事實,也沒有被審判,直至2000年被人槍殺。


Gijsbert Hanekroot的七十年代搖滾icon

1970年代是搖滾樂的美好年代,Bob Dylan、The Rolling Stones延續1960年代的精采,The Eagles、Queen開始發光發熱,還有另闢蹊徑的David Bowie及Patti Smith,這些近半世紀前的搖滾icon,均不約而同出現在Gijsbert Hanekroot鏡頭下。這位年逾七十的荷蘭攝影師,1970年代時曾為多位傳奇歌手及樂隊掌鏡,你數得出的名字,幾乎都被他的快門捕捉過,他在香港的首個展覽「From ABBA to Zappa」,某程度上也展示了那些年的搖滾面貌。

展覽現場的黑白人像照片,有John Lennon、Mick Jagger、Keith Richards、Neil Young等,位位都是殿堂級人物,「我遺憾的是未能為英年早逝的Jimi Hendrix、Janis Joplin及貓王等幾位歌手拍攝。」近幾年,Lou Reed、B.B. King、David Bowie、Leonard Cohen等傳奇歌手相繼去世,Gijsbert的影像,也寄託了一份懷念。

演唱會熱情高漲 「我要保持冷靜」

這位為時代留下搖滾印記的白髮老翁,望着一張張熟悉的面孔,開始回首往事。年少輟學、自學攝影,後來跟隨荷蘭人像攝影師Philip Mechanicus實習,學懂黑房、燈光及拍攝人像的技巧。展覽現場一幅色士風歌手John Coltrane的作品,是他18歲時拍攝的照片,為後來的搖滾樂攝影師之路打下強心針,那時美國權威音樂雜誌《Rolling Stone》尚未創刊,曾與他同場競技的Annie Leibovitz也尚未出道。1969年胡士托音樂節舉行之年,在大西洋的彼端,年輕的Gijsbert正式成為一名搖滾樂攝影師。 

搖滾樂1960及1970年代在歐美蓬勃發展,世界各地報紙陸續出現音樂專欄,在荷蘭的音樂場地,開始有Gijsbert的身影,每星期拍攝四場演唱會,算是等閒之事,1971年荷蘭音樂雜誌《OOR》的創刊,給予他嶄新的音樂攝影舞台。作為荷蘭最受歡迎的搖滾攝影師,他一時在倫敦拍攝The Eagles,一時在美國拍攝Bob Dylan,穿梭在不同的音樂世界。「那是屬於搖滾樂的年代,我很幸運自己在正確的時間拍攝了這些人。」同樣幸運的,是那些年攝影師能在整場演唱會期間任意捕捉,現在只允許在表演前三首歌時拍攝,「大家都未曾熱身,又怎能感受到那種狂熱?」

身處過無數瘋狂、亢奮的演唱會,Gijsbert笑說自己卻不太投入。「雖然他們的演出很讓人激動,四周的人熱情高漲,但我需要保持冷靜,對我來說,攝影比音樂更重要。」拍攝過演唱會、攝影棚人像、訪問照片及新聞發佈會等場合,他坦言最喜歡拍攝訪問照片,集中拍攝歌手的表情, 「我通常整個採訪期間都會留下來,等到他們放鬆、不再裝腔作勢時,再按下快門。」

作品成Neil Young專輯封面

音樂家有脾氣很正常,碰見David Bowie當然氣氛輕鬆,遇着真人如音樂一樣憤怒的Neil Young,可不是容易相處,試過被邀請到他的派對,現場記者無一敢拍照,結果Gijsbert趁他不為意之時,偷拍了一張,幸好沒有被發現。這位倔強的搖滾icon,同時是位真性情的人,愛恨分明,當他見到Gijsbert在1973年拍攝的演出照片,喜歡到不得了,那個長髮披肩手指指的不羈形象,後來成為1975年發行的《Tonight’s The Night》專輯封面。


見盡名人,旁人羨慕,舊事重提,Gijsbert笑說自己並不懷念,「畢竟當時的工作也很辛苦,每星期要拍攝六日!」感受過搖滾樂最美好的年代,他沒有迷戀名人面孔及搖滾樂現場的激情,那時他有感自己拍攝的作品不復當年,1983年他轉行成為一名商人,出版書籍、售賣相機及電腦零件。

雖然退出攝影及音樂圈子,仍不時有人問起他的經典作品,終於他在千禧年後開始整理菲林照片,2008年出版搖滾樂攝影集《Abba…Zappa: Seventies Rock Photography》,並在歐洲各地舉辦同名展覽,最近幾年更陸續推出David Bowie、Patti Smith及Bob Marley的攝影集。其間他也重拾攝影,然而已不再聚焦歌手了,反而愛上了隨性的街拍。

《From ABBA To Zappa》

日期:即日至3月10日

時間:11am-6pm(星期三至日)

地址:上環磅巷28號Blue Lotus Gallery

原文見於果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