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豔色——何藩的電影世界

著名攝影師何藩(1931-2016)以充滿光影詩意的舊香港照片為人所認識,其實他也是一名演員及導演,執導逾二十部電影,更曾擔任台灣金馬獎評委。非牟利藝術團體REEL TO REEL INSTITUTE最近策劃專題節目「再現.重構——何藩的文藝艷色」,播映多部何藩導演的作品,包括揉合驚慄、懸疑和情色的《淫獸》(1978)、台灣文藝奇情片《時代之風》(1990年台灣公映)、九十年代情色名作《我為卿狂》(1991),以及何藩最後一部導演作品《罌粟》(1994)等。

何藩最後一部導演作品《罌粟》(1994年)。

有「光影魔術師」的何藩,電影導演之路並非一帆風順。大學時期,他與羅卡、石琪、吳宇森、章國明等電影人認識,更與志同道合的同學成立「大學生活電影會」,也會為看過的藝術電影寫下影評。當時他眼見電影製作公司尋找新演員,曾經學習過演戲的他決定一試,渴望成為「香港費里尼」的他,1960年加入邵氏電影公司時,其實是想當導演。然而,當時邵氏需要的是演員,他心想演員一樣可以學習電影製作的過程,更何況著名導演李翰祥也曾是演員出身,令他覺得可循此路勇闖影壇。

當時他與邵氏簽約八年,參演過《不了情》(1961)及《宋宮秘史》(1965)等電影,當然最出名的角色是扮演唐僧,當時青靚白淨的他,接連參演《西遊記》(1966)、《鐵扇公主》(1966)、《盤絲洞》(1967)及《女兒國》(1968)等作品,還登上過不少明星雜誌。 經歷過演員階段,何藩的演藝事業相當順利,但他心裡仍然想成為導演。

短片《迷》入選1970年康城電影節。

1961年,他曾擔任電影《燕子盜》的副導演,也曾製作過黑白無聲短片《大都市小人物》(1963),所以當演員的合約結束後,他決心實現導演夢。他曾說,在鏡頭後才可尋回真正的自己,他十分嚮往導演的工作,1969年,他與孫寶玲一同執導的短片《迷》已獲得不錯迴響,成功入選1970年康城電影節,從而開始二十多年的導演生涯。

雖然何藩有多年演戲經驗、擅於講述故事,更是出色的攝影家,然而令他在電影圈成名的卻不是這些,而是三級片導演的頭銜。1972年,他更以《血愛》開始唯美文藝片與情色片生涯,及後執導《春滿丹麥》(1973)、《長髮姑娘》(1975)、《初哥初女初夜情》(1977)及《三度誘惑》(1990)等逾廿部影片,後者是香港第一套票房過千萬的三級電影,不過要數最出名的,以1986年的《浮世風情繪》(肉蒲團)最廣為人知,也令他的三級片導演之名不脛而走。

1986年的《浮世風情繪》(肉蒲團)最廣為人知,令何藩三級片導演之名不脛而走。

何藩後來曾坦言,自己並非喜歡執導豔情片,只為搵食而製作,以色情內容或暴力做賣點的三級片往往得到觀眾青睞,反而認真製作的藝術電影相對少人問津。可以的話,他寧願創作實驗及藝術電影,他曾以有限資金在台灣執導文藝片《台北吾愛》(1980),結果叫好不叫座,票房很一般,後來甚至不能在香港上映。如此一來,就更沒有人願意投資他的藝術電影,何藩無奈向現實低頭,只能跟隨投資者的口味。1992年,台灣金馬獎曾想委任他為評委,當時也曾引來爭議,最後他成功擔任評委,可見他的地位不只是三級片導演。

REEL TO REEL INSTITUTE形容何藩的電影勇於實驗,「以豐富的影像和聲音設計,營造巧妙特殊的情境和構圖,把文藝信念、通俗故事呈現得極具藝術風格。他的情色電影回應時代的情慾想像,不避塵俗,又超乎其外;勾劃胴體線條、造型和動態之美,仿如活動藝術攝影,推動香港情色電影發展,且能自成體系。」

雖然何藩曾說過,在演員、導演及攝影師三重身份中,最喜歡的仍是攝影。然而這並非意味他的電影創作不重要,「再現.重構——何藩的文藝艷色」的特別放映,正好讓港人重新認識何藩幾乎被遺忘的電影之路, 重溫他的文藝、艷色及唯美的光影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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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人系列之九】呂麗樺 電影調光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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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見於2014月10月《號外》雜誌

銀幕上,觀眾留意男女主角;銀幕下,大家討論編劇與導演。燈光師、美術設計師、調光師,同是為電影盡心盡力的幕後人員,卻注定不會被人記起。人稱呂姐的調光師呂麗樺入行40年,多年來與王家衛、杜琪峯、劉偉強、杜可風等導演及攝影師合作無間,為逾千部電影做後期製作,在行內是響噹噹的名字。在2013年香港電影金像獎頒獎禮上,王家衛親手將專業精神獎頒給呂姐(另一得獎者是高天宙),以肯定她多年的功勞。她的故事,也同樣值得更多人知道。

呂姐1974年入行,在綜合電影沖印公司當學徒。那時候電影沖印並沒有專門學科,很多老師傅都是「紅褲子」出身,中學也未畢業的呂姐也是如此從低做起,一當就是十年,很多東西都是邊學邊做,一開始時不要說參與後期製作了,連接觸調光機的機會也沒有。「學徒其實沒什麼事可做,那時候很多東西都較保守,老師傅未必肯教你,印象最深的反而是抹塵。」那時候公司沒有清潔員,呂姐每天朝早回公司第一件事就是做清潔,吸塵、抹檯等統統都要做。「沖印廠非常注重乾淨,不論沖印還是調光,都不容許有頭髮或灰塵出現,不然後果便不堪設想。」

打雜了一段時間,終於可以學習沖印底片。過程雖簡單,卻容不得半點粗心大意。「這個過程很關鍵,如果將菲林弄壞了,有塵埃或頭髮絲在藥水裡,整部電影可能就這樣毀於一旦。」所以每次正式沖印底片前都要試機,確保萬無一失。沖完底片後,再複製一個rush copy(毛片)做剪接,完成剪接後再送回沖印廠調光。調光是最考功夫及最耗時的步驟,是否加顏色、如何加顏色,全憑調光師一對眼睛去做決策。

「調光是很主觀的,為何這個場景要加一個紅色,那個場景要減一個綠色,全是經驗的累積。」看底片時呂姐會留意每個場景之間的顏色會否太跳躍,然後為底片加上顏色,然後將改完的顏色和之前底片逐一對比,為盡善盡美,每部電影的底片呂姐都起碼看十次八次,一套電影甚至試過做五、六次調光。「有時顏色效果未必是很理想,有可能是調光的藥水出現問題,自己也試過忘記是否加了顏色,畢竟一部電影是數以萬呎的底片,一不留神就會有錯漏。」呂姐說沖印廠是講求集體精神的地方,改顏色需要印片房、藥水房及機器的配合。

一部電影送到沖印廠做後期,往往只有數天時間,有時甚至只有兩三天,幾乎每個步驟都是爭分奪秒。做完後期在午夜場試片,根據觀眾反應有時要立即再做剪接、字幕、調光等,甚至在影片上映後也可能更改,呂姐說那年代做後期製作,大家都要和時間鬥快。1980年代香港電影蓬勃,呂姐一年為超過一百部電影做後期,而且一部電影在整個東南亞就有好幾百個copy,忙起來呂姐試過整整一星期沒回家,累了就偶爾睡一下。

最初十年呂姐參與後期製作的影片並不多,首部參與較多的電影是楊凡導演的《少女日記》。1984年,呂姐離開綜合到宇宙電影沖印公司,成為調光師後,她才更多地參與後期製作。這段時期她印象較深刻的是與杜可風合作,當時她為杜可風的《雪在燒》做後期,後來到《阿飛正傳》時,杜可風建議王家衛到宇宙沖印,呂姐與二人多年的合作由此展開。「王家衛、杜可風對顏色均有特別要求,一般的RGB三色達不到他們想要的效果,《阿飛正傳》時嘗試了多個顏色,直到大家有共識、滿意為止。」《阿飛正傳》之後還有《東邪西毒》、《重慶森林》、《春光乍洩》等,呂姐說每一部都是一個新嘗試。

1990年代中後期,香港電影市道變差,電影產量急速下降,呂姐工作的宇宙沖印公司旋即也在數年後變賣,呂姐則利用這段時間進修,修讀電腦等課程。2000年,呂姐到中國星集團做後期製作,開始接觸數碼製作。「早期的數碼製作還是用菲林拍攝,然後將影片『過TC』(即telecine)轉成錄影帶,在電腦進行剪接後再output菲林做調光處理。」再過幾年,連調光也在電腦上做,呂姐說再也不用藥水了,很多效果電腦都可完成,不僅能立即看到效果,而且出來的效果也與菲林有九成相似。到2010年代後期連拍攝也是數碼的,菲林時代劃上句號,原有的幾家電影沖印公司也相繼消失。

呂姐說最理想的做法是用菲林拍攝,用數碼做後期製作。「菲林與數碼兩者是可以共存互補的,菲林非常有質感、有寬容度,數碼製作則可補救菲林的一些不足,如接駁位、劃痕等。奈何現在kodak公司沒有了,想用菲林拍攝也不行。」現在呂姐以影像顧問的身份為電影做後期和發行工作,近年的作品有《一代宗師》等,延續與王家衛多年的合作。

一部電影不單要劇本好、演員好,音樂、畫面也非常重要,才能令整部電影昇華,背後全賴有一班像呂姐這樣默默耕耘的人在努力,為了更好的畫面而不遺餘力。

【電影人系列之八】麥國強 電影美術編織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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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見於2014年8月《號外》雜誌

電影大銀幕裡,觀眾為男女主角的演出動容,為導演的構思而嘖嘖稱奇。但別忘記,電影是一個萬花筒世界,繽紛姿彩的背後是一眾幕後工作人員同心協力的成果,劇本、美術、服裝、攝影等,缺一不可。鏡頭裡那精緻的場景,一花一木一杯一碟無不是美術指導的心思。

美術指導麥國強入行三十年,為逾三十部電影擔任服裝及美術指導工作,先後憑1999年的《紫雨風暴》及2009年的《十月圍城》奪得金像獎最佳美術指導,觀眾或許記得這名字,對他的故事及經歷卻鮮有聽聞。難得與君一席話,麥國強道出多年來在電影幕後的故事。

麥國強在大一藝術設計學院修讀廣告設計,畢業後做過平面設計師、正稿員,也曾從事過廣告業。與電影的結緣,要從師傅馬盤超說起。馬盤超是香港著名的美術指導,先後憑藉《白髮魔女傳》、《夜半歌聲》及《宋家皇朝》等電影三奪金像獎最佳美術指導獎。麥國強先認識他太太,在她介紹下幫忙替馬盤超繪畫角色造型。當時馬盤超建議他入行,眼見自己在廣告方面有不錯成績,喜歡電影的麥國強雖繼續跟隨馬盤超在電影《上海1920》裡畫角色造型,卻尚未有踏足電影圈的決心。

「真正參與製作、接觸電影的應該是由梅艷芳和梁家輝主演的《何日君再來》。」他抱著嘗試的心態,從打雜做起,道具、服裝、場景等等都要做,累得沒有時間睡覺,在等衣服拿去修改期間便靠著牆睡一小會。做服裝時也通宵達旦,但看著梁家輝穿著自己製造的服裝,麥國強說值得。

「起初只是在《何日君再來》裡做小角色的服裝及道具,記得有場戲要寄搬運工人的衣服到日本。做好後覺得服裝很新,不像日常工人的穿著,心想還有些時間,便用水磨石來磨洗服裝。又問副導演工人要搬什麼貨,最後通宵做了十多件有木箱痕跡的搬運服裝。」導演歐丁平看到服裝很漂亮,臨時改變主意,讓主角梁家輝穿上搬運服裝逃跑。原本是小角色的服裝,最後穿在男主角身上!麥國強自然也為那份執著與熱忱所帶來的意想不到效果所興奮不已。

《何日君再來》的製作時間約是1990年,也是從這一年開始,他辭去廣告工作,正式走進電影圈。在接著五、六年間,麥國強跟隨師傅為《夜半歌聲》、《奇異旅程之真心愛生命》、《宋家皇朝》等電影做服裝和美術。儘管對電影一腔熱誠,但始終不太適應電影圈裡的人際關係,想過重回廣告行業,幸得師傅多番提議,才繼續為參與《神偷諜影》工作。《神偷諜影》是麥國強首次擔任美術指導,電影拍攝期間師傅因病離世,這事對他有很大影響。參雜著對電影圈又愛又恨的情緒,麥國強在完成《神偷諜影》工作後,決定停止一段時間,思考究竟是否繼續留在這行業。

休息近一年後,奚仲文叫他幫忙為成龍主演的《玻璃樽》跟場景,沒想到一回來,陳德森又邀請他為《紫雨風暴》做美術指導。「當時《神偷諜影》獲得金像獎提名,對我有很大意義,讓我覺得自己也能做美術指導。到我答應接手《紫雨風暴》時,便決定要繼續走這條路,不想諸多顧忌。」《紫雨風暴》為麥國強贏得金像獎最佳美術指導獎,在接著的15年間,他前後為《東京攻略》、《葉問》、《狄仁傑之神都龍王》等近30部電影擔任美術指導,途中試過迷惘停滯,不想被熟悉的動作片所定型,努力的結果是,《十月圍城》為他帶來第二座金像獎最佳美術指導獎盃。

麥國強說《十月圍城》的籌備過程十分迂迴曲折,2001年看到劇本時已十分喜歡,可惜途中由於種種原因多次延誤擱置,最後直至2009年才完成製作。《十月圍城》的背景是民國末期的香港中環,角色及場景均是大挑戰,劇組在上海松江搭建一個1900年代香港建築風格的場景。「《十月圍城》有完整的劇本,我們根據人物生活的背景及角色的延伸去構思真實場景,街道的店舖、拍攝的角度,都希望從符合角色性格及行為方面去著手。」他說孫中山原本的路線是中環,但考慮到技術及可操作性,搭建出來的場景比較偏向上環,石板街的斜度等也不能全部還原真實,現在回想仍有點小遺憾。

近年麥國強多數在內地發展,早在2006年拍攝《霍元甲》時已踏足國內,之後從《葉問》到《十月圍城》無不在內地取景,畢竟香港不夠資源拍攝大型製作。雖想在香港生活,也試過回港拍攝《我要成名》和《門徒》,但多數電影如《血滴子》、《狄仁傑之神都龍王》均在國內開拍,他索性也在上海成立studio。2014年回港參與陳德森的《一個人的武林》,不到一年又馬不停蹄到國內參與《鍾馗伏魔:雪妖魔靈》的工作。這是否間接反映香港電影是夕陽工業?麥國強說是轉變,在合拍片的模式下生存,起碼多了選擇。

 

 

 

【電影人系列之七】錢小蕙 監製是電影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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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見於2014年9月《號外》雜誌

常說導演是一部電影的靈魂,導演的功力如何,直接影響電影的藝術效果。一部電影的成功,很自然被人歸功為是導演的功勞,但監製的工作也是不可或缺,有時其重要性更於導演之上,電影的資金、劇本、演員、預算、進度等等,無不會影響到影片的品質,可謂整部電影的靈魂人物。資深電影監製錢小蕙曾參與過四十部電影的策劃、製片及監製工作,或許有人因《那夜凌晨》一片才得悉她是監製,實情是她入行三十多年,見證著香港電影的繁榮、沉寂與復甦。

副導演是很好的體驗

1982年,錢小蕙畢業於香港浸會學院(1994年才升格浸會大學)傳理系,不久便到新藝城電影公司做長工,第一部參與製作的電影是《夜驚魂》,由張艾嘉、鄭則仕主演,她當時為幫梁普智導演當助手。新藝城在1980年代可謂風光一時,所開創的《最佳拍檔》系列電影十分受歡迎,她當時也曾在其中兩部《最佳拍檔》電影做過助理製片。1984年,她離開新藝城到麥當雄電製作公司,為黎大煒導演的《猛鬼出籠》擔任副導演。

「副導演的經驗是很好的體驗,知道原來拍戲有很多種方法,應該如何去籌備事情。麥當雄電影公司是獨立公司,很多事情都要親力親為,資金也不多。那時候的訓練,對後來的監製工作有很大幫助。」1980年代正當香港電影蓬勃時期,不僅電影產量多,各種規模的電影製作公司也陸續出現,她曾在不同公司與許多導演合作過。完成《猛鬼出籠》工作後,同年曾志偉想開拍《大小不良》,由張艾嘉主演、永盛電影公司製作,找來錢小蕙當做該電影監製。之後又去寶禾影業公司(洪金寶與嘉禾合辦),擔任《福星高照》、《最佳福星》的電影製片。

1986年,她與谷薇麗(谷德昭姐姐)、編劇黃炳耀等圈中好友組成高朋影業公司,在新加坡開拍《金裝大酒店》,找來張學友、吳耀漢等朋友,可惜迴響一般,公司也就不了了之。1990年,吳宇森、谷薇麗、張家振等人成立新里程電影公司,她加入後隨即策劃《辣手神探》、《縱橫四海》等電影,之後吳宇森到外國發展,她則繼續經營公司,一邊做策劃、監製的工作,如《浪漫風暴》。

2000年,她與導演陳慶嘉成立尚品電影公司,製作過多部電影。在監製電影時,她經常與導演聊劇本,像《江湖告急》、《絕世好BRA》、《野獸之瞳》及《絕世好B》等電影的劇本,都是出自錢小蕙和陳慶嘉之手。「監製的工作時常要與導演商量劇本,記得拍攝《絕世好Bra》時,是看過英國一部講兩個設計師如何設計胸圍的紀錄片,於是與陳慶嘉一起由劇本開始商量,最後拍攝成電影。」

不同年代 挑戰不一樣

錢小蕙在1980年代初入行當製片,當時的製片、監製基本上是男性,「畢竟在街頭拍戲要很多問題要處理。」到她出道時,開始多了女性做製片,例如金牌經理人鍾珍(旗下藝人包括陳慧琳、鍾楚紅及張家輝等),當年就是製片出身。

回憶起30年前的經歷,她說那時候沒有互聯網,也沒有電話,找場景是真的到處去找,不能上網看,和人聯絡要靠傳呼機,每天還要在製作現場準備拍攝的東西,工作充滿挑戰性。「那時連傳真機還沒有流行,很多事情處理起來都很耗時,但最後都能解決,現在回想也覺得神奇。」她說那時候還是菲林剪接的年代,連後期工作都要靠人手。

相對比以前,她坦言現在當製片相對容易,方便找到充足的背景資料,分工比較精細,政府也有部門幫你解決地方問題,而且所有工作都很有效率。「現在的挑戰是,你要時刻保持對製作的機警性,了解當下正在流行什麼。」她不僅經常到戲院裡看戲,了解觀眾對電影的想法,也時刻關注網上正流行的事物,當中廣為人知的例子,就是將網絡小說《那夜凌晨》拍攝成電影。

《那夜凌晨》 水到渠成

2012年,當她完成賀歲片《八星抱喜》工作後,忽然很想改變,希望由過往被動變為主動地去參與一件事。她喜歡看小說,當陳輝虹介紹她看《那夜凌晨》小說後,便很想拍攝這個關於香港本土的故事。「香港沒有這類型的電影,過往也很少有人將網絡小說拍成電影,《那夜凌晨》在網絡上很成功,有一定讀者群。」

有了這樣的共識,她隨即找來高先電影負責人曾麗芬商量買版權問題,買下小說與《Space Oddity》的歌曲版權。「拍電影首先要解決版權問題,《Space Oddity》這首歌對劇情很重要,沒有歌曲可能便拍不了戲。」買下版權後給陳果一看,他也非常喜歡,於是一拍即合,導演也定了,接著是資金問題。她數年前曾與太陽娛樂文化公司合作拍攝《撲克王》,打聽之下得知他們對小說也很有興趣,自然也順理成章加入。

《那夜凌晨》的故事非常本土化,她於是嘗試向電影發展基金申請資助,從高先電影、太陽娛樂到電影發展基金,就這樣慢慢籌集起資金。有了資金,剩下的就是劇本和演員。「陳輝虹認識原著作者,先一起寫好劇本,大家同意故事大綱後,陳果再稍作修改。」陳果對製作很熟悉,在劇本和製作上不用太費神,她比較擔心的反而是演員。「找對合適的演員,幾乎已成功一半。」她說《那夜凌晨》最有趣的過程就是找到適合的演員。

「電影的角色比較年輕,需要找資深演員來配合,幸好惠英紅、任達華即使知道我們資金不多,也願意參與。司機的角色比較比較地道、粗鄙,很需要有林雪的喜劇感來中和,他身處北京,也樂意回港參與拍攝。」她想年輕演員可以新派一些,於是找來卓蘊芝、李尚正和觸執毛主音阿水等,他們的氣質與角色也很搭配。「阿水很像漫畫人物,很有個性,陳果也很喜歡,不過他最初並不想拍戲。後來請做音樂的朋友約他一起聊天,邀請他在戲中唱《Space Oddity》這首歌,最後才答應演出。」

錢小蕙以監製的角色,讓人更了解監製對一部電影的重要性,整套電影就這樣慢慢成型,加上陳果的經驗,她說整個拍攝過程都很順利。《那夜凌晨》在香港的票房超過兩千萬,以港產片來說算是不錯,在當年上映約50部香港電影中,排在第五。電影不僅是第38屆香港國際電影節開幕電影,也獲得第21屆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大獎的「最佳電影」及「最佳導演」。

【電影人系列之六】陳果的「本土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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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見於2013年4月《號外》雜誌。

說起陳果,自然而然就會想起「九七三部曲」和「妓女三部曲」,都是很有香港特色的電影。2018年,「妓女三部曲」之一的《三夫》上映時,已想著分享這篇舊文,根據他最初的想法,拍攝完 《香港有個荷里活》之後,他已構思第三部曲,講的是共產國家的妓女,叫《紅色娘子軍》,光聽這個想法就覺得夠瘋狂,可惜最後沒有成事。取而代之的第三部曲《三夫》,尺度及意識上同樣很大膽,而且充滿香港本土情懷,這也是他自《香港製造》之後,一直在探索的大主題。

自身也是故事

說起本土情懷,在陳果早期的電影裡,也孕育出不少有血有肉的香港人物故事,如《香港製造》裡好勝斗勇的古惑仔中秋(李燦森飾)、《去年煙花特別多》裡苦無出路的退役軍人、《細路祥》裡以細路祥的觀點帶出的香港回歸及地下層社區的故事,還有《榴槤飄飄》和《香港有個荷里活》裡的妓女小燕和東東。他說回歸前主流電影並沒有談「九七」這話題,而當初以《香港製造》為名,就是想直接地說出影片中本土的標籤和意識。他的影片如此充滿香港氣息,這與他的個人經歷其實是不無關係的。

1970年代初,當時年僅十歲的陳果隨父母從海南島移居香港,做過童工,中學畢業後曾到香港電影文化中心學習電影課程,1981年他從場務入行,做過燈光、副導、製片,至1991年首次執導電影《大鬧廣昌隆》。但那次經歷並不愉快,沒有足夠的表達空間,這讓對電影充滿熱情的他,決心要創作自己作品。在寫《香港製造》劇本時,他把故事的背景放在回歸前的香港,透過古惑仔和年輕人去探討當時的社會性話題。

97回歸前後那幾年,雖不像現在這樣要控制你的思想,但文化上、生活上的衝擊在那時已經發生,也有一些騷動,包括97前的移民潮,那時大家的心態都是有所恐懼的。」沒有《古惑仔》電影的那種英雄主義,《香港製造》裡的古惑仔中秋更多是無所事事,看不到自己的未來,這也可視為當時一些香港人的內心寫照。陳果出身在社會基層家庭,也曾走過那象徵扇窗的羅湖橋,這在後來《細路祥》、《榴蓮飄飄》裡的小人物故事,也是有跡可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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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有個荷里活》

獨立創作之路

儘管《香港製造》開創香港獨立電影的奇蹟,但陳果並沒嘗試標榜獨立電影人的身份,回想他由80年代入行至1997年的十多年裡,陳果一直在主流電影工業裡打滾,先後拍過《龍的心》(1985年,與洪金寶等人合導)、《大鬧廣昌隆》(1991年)和《五個寂寞的心》(1992年),但對主流工業操作手法的不滿,令他在寫出《香港製造》劇本後,消弭與主流電影合作的念頭。「當時舒琪導演看過劇本後說不錯,建議我找某公司拿200萬拍攝。我說千萬不要,因為這樣永遠很難順利地執行,也要折衷很多東西。」就是這樣的決心,陳果拿著即將過期的菲林,以及總共五人的拍攝團隊,以50萬低製作成本完成影片。

《香港製造》為陳果帶來多個最佳導演和最佳影片獎,不過當時的他並沒預見影片的影響力,也沒有使命感去改變整個環境,他所想的只是把這部電影付諸現實而已。「當時(1997年)《香港製造》沒入選香港國際電影節,不過可以特別播放一場,而且大家看完反應都不錯。」沒有入選香港國際電影節,陳果便想著到國外去參展,來不及參加康城電影節,他便帶著電影去瑞士羅加諾(Locarno)國際影展,然而正是這次經歷改變他對電影的看法。

「我始終是主流工業電影成長的,沒去過這樣的影展,他們會在8,000人的廣場上播放你的電影。他們對電影是如此尊重,在現場你能完全感覺到那種力量,我才發現原來像這樣的電影還是有市場的。而且在外國電影曝光後,都會比較受關注。」不知是否這原因,在羅加諾獲得評審團大獎後,《香港製造》在金像獎、金馬獎、釜山國際電影節均備受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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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榴蓮飄飄》

陳果說獨立電影的創作比較自主,但香港的獨立片資金有限,如果沒在影展拿獎,也是死路一條。「電影始終是teamwork,獨立電影也需要一定資金去操作,有時我也不喜歡那些為indie而indie的電影。我覺得indie片也會有電影市場,我希望我的影片在參展之後,會有人買下來。」

陳果說,自己能在電影圈生存,某程度上要得益於國外的電影基金。「他們覺得你的劇本、電影好,就會支持,如果沒有電影基金支持的話,獨立電影很難生存。」實際上,陳果並不抗拒和主流電影公司的合作,《三更2之餃子》也算是商業片,「當時有影迷罵我轉型拍商業片,但我覺得商業片沒問題,反而這類型影片有國際市場,而且我並沒完全放棄獨立電影製作的思想,電影裡的本地精神也是很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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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有個荷里活》

妓女三部曲

說來有趣,當年拍《香港製造》時,陳果並未有「回歸三部曲」的念頭,結果《去年煙花特別多》和《細路祥》相繼出現。後來有了「妓女三部曲」的想法,卻遲遲不能將之實現,只執導《榴槤飄飄》和《香港有個荷里活》,那原本的第三部曲究竟是個怎樣的故事?

「有一年我去俄羅斯當電影節評審,看到那裡的景象和中國很像,於是構思一個講俄羅斯和中國妓女生存衝擊的故事,叫《紅色娘子軍》。拍攝完《榴蓮飄飄》後,我一直想拍一個這樣的故事作為三部曲的終結篇,當時我連俄羅斯那邊的製作公司也談妥了,但當時發生入境被扣查菲林的事情,加上當地也很混亂,讓我收回在俄羅斯取景的想法。」

後來,陳果又想着如果不要俄羅斯那段,純粹只要在中國的故事行不行,然而《紅色娘子軍》是中國級國寶作品,害怕拍完後被拒入境的他又先自我審查,於是這故事便不了了之。「之後我又想了一個規模較小、單純發生在香港的故事,想大膽去拍,沒料到李安《色戒》的尺度這麼大,於是計劃又擱置了。」當時他仍想拍,於是在事隔十七年之後,才完成第三部曲《三夫》,尺度相比起《色戒》,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還加入了盧亭傳說(相傳生活在大嶼山一帶的半人半魚生物),令影片瀰漫着香港本土色彩,同時充滿政治隱喻。

《三夫》

繼續香港製造

2004年拍攝完《三更2:餃子》後,除了遠赴美國拍攝的恐怖片《鬼上影》(DON’T LOOK UP),陳果曾在內地拍攝多部電影短片(如《A+B=C》、《西安故事》及《成都我愛你》等)。儘管如此,他並未放棄對港產片的探索,2010年時他曾拍攝一部短片《黃色拖鞋》,回憶港產片的黃金年代,故事講述一個想在電影中(《旺角卡門、《再見阿郎》等)尋回爸爸的小男孩,在尋找的過程中愛上電影。

在執導《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之前,他曾拍攝過一部鬼片《迷離夜·驚蟄》,講述的是驚蟄時打小人的故事。「自從有合拍片之後,香港傳統的類型電影慢慢消失,鬼片也是香港重要的類型片,以前每逢鬼節就放映鬼片,現在已基本沒有了。如果再不拍,這類型電影可能慢慢會消失。」

再接着,是改編自網絡小說的《那夜淩晨》,「這部小說在網上有一定的讀者,這個題材挺吸引我,加上網絡小說改編的電影成為異軍,自己也很長時間沒拍劇情長片了,說是偶然性也好,說這本小說給自己藉口拍攝也好,我覺得自己是時候要再拍電影了。」

陳果的《香港製造》、《榴蓮飄飄》等片無不講述香港邊緣人物故事的生存狀態,這部充滿本土情懷的電影同樣成功製造話題。「那兩年香港因政治事件又吹起本土意識,《那夜淩晨》講述一個發生在香港的故事,說小巴上的人如何憂慮,裡面有很多東西都是很有本土性的。」

【電影人系列之五】郭子健 堅持電影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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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見於2014年7月《號外》雜誌。

對內地或台灣人而言,郭子健的名字可能相對較陌生,其實他是2013年內地最高票房電影的《西遊·降魔篇》的執行導演,只不過因為周星馳的名氣太大,光環、名聲幾乎都聚焦在他身上,而且郭子健本人也很低調,除了《西遊·降魔篇》之外,大部份執導的電影並非大紅大紫,若說起令人印象深刻的香港導演,相信很少有人會想起他。

不過,正是因為他一直堅持電影的夢想,反而讓我對他有點刮目相看,畢竟要在這個行業生存絕不簡單,要做出有目共睹的成績更是難上加難。這篇文章是他執導《全力扣殺》時寫的,那時仍感覺他的內心有一團火。郭子健的故事也是香港電影圈及娛樂圈的縮影,別以為你付出了就一定有回報,但沒有努力付出,就別幻想任何機會與回報。

留意郭子健,是在2010年的《打擂台》之後,當年他與鄭思傑一同提名最佳導演和最佳編劇,最後影片獲得翌年的香港金像獎最佳電影。沒有捧得個人獎盃,卻再一次讓人聚焦這位年輕導演。事實上,他早於2008年已憑《青苔》拿下金像獎新晉導演。初執導演筒,能有此成績,理應令人刮目相看。現實的例子是,從場記、編劇、副導演到拿起導演筒,他在電影圈打滾十年,才爭得這一口氣。畢竟要在這萬花筒裡的世界生存,本身已並非易事,多少電影人耐不住現實消磨捨身而去,又或是苦做一輩子寂寂無聞。郭子健的故事是敢於走出那一步,又堅持著那一步。

黑澤明畫得一手好畫,在其著作《蝦蟆的油》裡曾透露生平原是想當畫家。郭子健電影世界的起點,也是畫畫。「因為喜歡畫畫,便經常看電視,看電視時會跟裡面的東西畫。又很沉迷特攝片、動畫、漫畫等,漸漸下來,自然對它們的故事有興趣。」80、90年代港產片盛行,也是他電影世界的啟蒙,後來接觸黑澤明、小津安二郎、溝口健二及法國新浪潮電影,發現電影可以很不一樣。但啟發歸啟發,熱愛畫畫的他畢業後還是成為一名平面設計師。

「以為平面設計有很多創作的成分,結果卻發現並非如此。」二十歲出頭,當時的郭子健考慮轉行,便去報讀編導訓練班,結果真的打開電影之門。「沒想到真的有人喜歡我的畢業作品。」那個人是泰迪羅賓,他還叫郭子健去他的公司打雜。「正因如此,我才有機會接觸電影界的人。」2000年是轉捩點,那年他在葉偉信導演的《神偷次世代》當場記和編劇,正式走上編劇之路。「黑澤明在《蝦蟆的油》說所有導演都要懂得寫劇本,我原本也不懂得寫劇本,就是從那時開始學習。」

他主動跟導演提出跟隨現場拍攝,在寫出《2002》和《五個嚇鬼的少年》劇本後,2002年的《乾柴烈火》,他除了負責劇本,也開始副導演的生涯。「這也是受黑澤明所影響,他最初也是同時做副導演和編劇。」然而副導演的生涯並不如意,他每天都想著離開,畢竟當時已二十多歲,然而卻看不到留守這個圈子的希望。當初想成為導演的初衷與棱角,也因為入行之後的經歷所慢慢磨平。「畢竟這圈子裡比我厲害的人有成千上萬,自己憑什麼可以做到呢?」2004年,拍完《大城小事》後,他下定決心推掉所有工作,不再做關於編劇和副導演的事,「至少要為自己寫一個劇本,再看看有沒有可能拍成電影。」

寫好了劇本,曾志偉、陳可辛看完都說好,但要籌集資金卻是另一回事。「當時我是個新人,劇本的也不是很有商業價值。」沒人投資,他便自己做好準備功夫,自己畫story board,四處去找場景。「當時只剩下幾萬元,生活比較拮据,甚至不敢回家見母親。身邊的人也勸我出來工作,但我不想不了了之。」

兩年下來,一般人或許早已從白日夢中醒過來,但郭子健沒有放棄,他立志要做到這件事。「你不去想、不去做的話,所有事情都不會改變。別人要找副導演、編劇,仍會找你,但肯定不會有人找你做導演。當你發放正能量出去告訴別人你一定要當導演時,身邊的人真的會感覺到。」度過兩年灰暗時期,2006年終於等到機會,一嘗導演滋味,執導首部電影《野·良犬》——這位開口閉口黑澤明的新晉導演,連影片名字也是向這位日本名導致敬。

然而這種滋味,卻是苦愁多於歡樂。「一部電影要在匆匆十五天裡完成,因為資金與時間不足,寫的劇本到頭來都拍不了,最後拍完了簡直想哭,電影和自己想像的完全不一樣。」雖然他自覺拍攝得很失敗,但做完剪輯、音樂和後期,到最後在銀幕上觀看時,卻有一種莫名的感動,最後還成為香港國際電影節的開幕電影。

《野良犬》之後,他自編自導《青苔》、《打擂台》、《救火英雄》及《全力扣殺》以及即將在今年上映的《古董局中局》。「如果當初沒有踏出那一步,又沒有堅持要做這件事,我想不會有這個時刻。」

【電影人系列之四】劉偉強 「做導演不能獨沽一味」

每年的香港國際電影節,除卻放映世界各地的精彩影片,還設有另一重要環節——「焦點影人」,過往的主角有許冠文、洪金寶、林青霞、張艾嘉,2013年訪問劉偉強時,也因他是當年電影節的「焦點影人」。

在成為獨當一面的導演之前,劉偉強已為多部經典港產片擔任電影攝影師,例如周潤發主演的《龍虎風雲》、王家衛首部電影《旺角卡門》等,當時王家衛只是初出茅廬的導演,劉偉強的名字甚至比他更多人認識。後來王家衛的《重慶森林》及《東邪西毒》等電影,劉偉強也是攝影師之一,不過光環都聚焦在杜可風身上,加上他後來成為導演,這些經歷也慢慢越來越少人提起了。

劉偉強在1990年導演首部作品《朋黨》,後來幾年執導過三級片、臥底片,當然最令人記得的,是一系列《古惑仔》電影,眼見票房、口碑不錯,他三年內連續拍攝六部,可謂一眾70、80後的集體回憶。也由於電影成功塑造出「古惑仔」形象,也令很多內地人對銅鑼灣及古惑仔有過度浪漫的想像。

千禧年代的劉偉強走得更遠,在香港電影的低迷時期,以三套《無間道》掀起一股臥底間諜片,2006年更被荷李活及Martin Scorsese翻拍成《無間道風雲》(The Departed)。及後他曾走向國際,執導韓國電影《Daisy》、荷李活電影《The Flock》,之後主要轉戰內地,執導《不再讓你孤單》、《血滴子》、《建軍大業》、《中國機長》等。

在《血滴子》客串雍正皇帝

1.「焦點影人」環節給你回顧過往拍攝電影的契機,不如回憶一下你的電影之路吧!

我從小就喜歡看電影,大概小學二年級已開始看,那時戲院的感覺很有趣,儘管當時並不知道什麼是導演,但心想有機會拍電影在戲院播放也不錯。年輕時開始對攝影有興趣,於是學影相、晒相,畢業後做過一兩份跟攝影有關的工作,有次看到邵氏登廣告請電影製作助理人員(即PA),我去應徵,幸好被錄取了,那是1981年。後來我跟製片說我喜歡攝影,然後便自薦調去攝影組,大約1984年左右,我開始做攝影師。

2. 平面攝影和電影攝影應該很不一樣吧,當時是怎麼適應的?

電影攝影確實是另一回事,因為有24格,但對我來說很不是難事。當你真正喜歡一樣東西,就會用心去研究,到底拍8格或16格、要用什麼光圈,燈光要怎麼打。你喜歡便會不停去學,就如我小時候,在廁所鋪黑紙學晒相。你覺得有趣,便會很興奮去做這件事情,這就是我當時的態度,所以很快就適應了。

3. 當時邵氏有很多大導演呢,有沒有哪位對你有影響呢?

我會比較留意其他導演的攝影,當時像李翰祥、楚原、劉家良、張徹等導演都很出名,所以我不時會去其他片場看他們拍攝,從中偷師。當時邵氏有個好習慣是,不同片場會在同段時間內拍很多組戲,當拍完戲後沖晒菲林時,攝影組可以看其他片場的戲,讓我有機會去看很多其他人拍攝的東西,古裝片、時裝片、鬼片等等都有,所以那時候吸收很多知識。

那時我很喜歡李翰祥導演,因為他很全能,無論服裝、佈景、攝影等什麼都懂,我也喜歡看他的電影。有一次我看他拍的《武松》,覺得拍得非常好,他影響我立志做導演一定要全能,一定要懂得十八般武藝才可做一個好的導演。

4.這也是你不斷嘗試不同類型影片的原因嗎?

我覺得導演是不能獨沽一味的,不然很易被淘汰,像李翰祥他拍風月片、笑片、宮廷大製作都可以。作為一個導演,我覺得在方向上應該沒有限制,我也不想不停重複拍某一類型的影片,當然《古惑仔》也可以拍到第十集,但我不想再重複,寧願做另一個嘗試拍《風雲》,它和《古惑仔》是完全不同的風格,是一部古裝加超現實和視覺效果的影片。你要不停找些新的東西,自己才有興趣去做,例如拍完三集《無間道》,便找些新的刺激如《頭文字D》,之後的《傷城》是比較推理性和文藝味的,之後又可能想拍些輕鬆點的愛情小品如《遊龍戲鳳》。當然有時候也看時機,像《Daisy》《The Flock》等外國電影,是人們賞識你才邀請你拍的,去見識一下荷李活製作,也是很好玩的。

5.那你覺得自己最有突破性的一部電影是?

對我來說,幾乎每一部電影都很有突破性,《古惑仔》、《風雲》固然,充滿歌舞元素的《愛君如夢》也是有突破的,《血滴子》也是如此。我覺得每部戲都是挑戰自己的過程,所以現在我每次拍戲也會有壓力,究竟影片怎麼出來才會好看,攝影、美術、後期等各方面可以有什麼效果,幸好我還有這樣的心態,仍然很高興去鑽研這些東西。

6.你更喜歡攝影師、導演還是監製工作?在《血滴子》裡你客串演雍正帝,你享受演戲嗎?

最喜歡當然是導演!幕前演出都是娛樂性質的,但我覺得做演員有時也很有趣,尤其是參演別人的電影時,沒有平時當導演的那種緊張和壓力,我反而覺得很輕鬆、很好玩。

7.很多你的電影都是根據漫畫改編,你本身喜歡看漫畫嗎?

小時候窮,沒有電視、電腦,看漫畫是那時唯一的娛樂,《老夫子》、《財叔》、《十三點》什麼都看,一毫子就可以在街邊看一下午。可能是因為這樣的影響,對漫畫有一種很特殊的感覺。但改編漫畫是時機問題,也是商業計算,90年代《古惑仔》很流行,心想既然有這麼多的觀眾群,如果改變為電影,那票房應該有一定保證,後來的續集也是用這種計算方法。拍完《古惑仔》後,又再找一些另類的、出色的漫畫,例如《風雲》。

8.以十年為一個階段,每個階段的挑戰或得著是什麼?

80年代是挑戰自己如何去攝影,如何去突破;到90年代是另一個里程碑,作為導演自己如何去掌控整部戲;現在會更宏觀些,去令觀眾層更廣泛。80年代、90年代都是香港電影為主,但千禧年後當大陸市場開放,面對內地電影市場的快速發展,拍戲再不是將一個劇本拍好那麼簡單,事前要研究規模、預算、票房等,如何讓合拍片令觀眾廣泛接受之餘而又帶有個人特色,這也是要考慮的事。

【電影人系列之三】林超賢 我一直在尋找空間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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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見於2014年4月《號外》雜誌。

觀眾總是很喜歡定性導演的風格,越出名的人越容易被定性,在香港導演中,杜琪峯和林超賢算是典型例子,一說起警匪片,就會想起他們的名字,2014年《魔警》上映前,曾訪問過林超賢,連他自己也坦然承認,「我大部份電影都是動作片或警匪片,初出道時也是拍警匪片,可能因為如此,在市場上定型了。香港電影是沒以前那麼好,但在外地仍有市場。林超賢和警匪這個組合,對發行來說會更容易。」

今天的觀眾提起林超賢,印象最深刻大概是他執導的《紅海行動》,電影取得36億票房,成為中國大陸2018年度電影票房冠軍。不過在包括筆者在內許多八十後的眼中,反而覺得《野獸刑警》、《江湖告急》最經典,在2015年《破風》之後的林超賢,早已不是香港人熟悉的港產片導演,相信他也不在乎。作為商業片導演,固然要向投資人交代,但仍可在題材或創作空間上尋求突破與轉變,林超賢執導的片種算是多元,災難片、勵志片、愛情片、喜劇片、動畫電影,還有最廣為人知的動作片及警匪片。個人認為,他早期的作品雖以警匪片為框架,但仍看得出他的轉變,近年的他彷彿找到成功的方程式,卻反而有故步自封的感覺。

金像獎後的低迷

林超賢在1980年代進入電影圈,早期為陳嘉上擔任副導演,拍攝過《霹靂火》和《天地雄心》等警匪片。1997年算是他電影生涯的第一個轉捩點,這年他首執導演筒,拍攝警匪動作片《G4特工》,翌年與陳嘉上聯手拍攝《野獸刑警》,一同獲得金像獎最佳導演獎,算是對他執導生涯的一個肯定,然而他卻說這個獎對自己沒特別意義。「那部電影是和陳嘉上一起合拍,很多功勞都是他的,我是摱車邊(順風車)才拿到獎。當時我剛走進這個崗位,也算很新,還在捉摸,所以和那個獎的感情很單薄。」

他說有意義的反而不是頭銜,而是整部電影的風格,令自己有所啟示。「以前陳嘉上的電影不是這樣,這部電影比較貼近我的風格,甚至後來的警匪片也能找到《野獸刑警》痕跡。」導演說當時整體環境還未算很低迷,反而壓力是來自翻版的影響,不過《野獸刑警》之後,整個市場就一落千丈。「那部電影在那個階段令我得到一些想法,似乎剛找到方向,但接著就面對整個市場的低潮,自己感覺也不再有情緒去繼續探索,這很可惜。」

儘管低迷,但也不至於一潭死水。2000年他執導《江湖告急》,這部黑色幽默之作勉強稱得上絕處逢生,後來更被譽為早期林超賢的經典之作。「說反應很好,是後來人們定義它為cult片之後的事。當時反應尚算可以,但也稱不上很cult。很多人跟我說很喜歡看,我覺得那是因為時間關係,之後張家輝主演的《走投有路》,大家也說好看好笑,那也是因為經過時間的洗禮。」

他說當時純粹是覺得好玩,沒有票房的壓力,老闆也沒要求,只求大家一齊開工。「《江湖告急》始終不是合拍片,有空間去做很多東西。而且當時整體的氣氛比較低迷,很多人想眾志成城合作做一件事。」之後林超賢拍攝《戀愛行星》、《戀情告急》、《至尊無賴》等愛情片及喜劇片,反應褒貶不一,07、08年還執導兩部動畫片,對他而言是新嘗試。

「當時已拍攝過一堆戲,但覺得都不太理想,那時想停一停,突然有人找我做動畫,覺得可以一試。」他說拍動畫電影自由很多,不需考慮很多東西,很多東西想到就能做到,畫出來就可以。「在香港拍戲,你想到沒用,能否做到、如何做到才重要。」

在類型片中尋找轉變

真正的轉變是2008年,林超賢回歸他所熟悉的警察片題材,從《證人》到《魔警》,六年間執導六部警匪片。「拍《證人》時,大家都在拍合拍片,而且大部份是古裝。當時沒什麼警匪片,因為警匪片要通過內地審查比較艱難,大家會退而求其次拍攝較易通過的題材。當時我反而覺得有空間拍警匪片,雖然會面對不知能否開拍的情況,但起碼有空間。」之後四年他連續掌鏡《神鎗手》、《火龍》、《線人》及《逆戰》,彷彿宣告警匪片再次回歸,人們自然也將標籤為警匪片導演。

他說警匪來自正邪與黑白,塑造戲劇衝突時,已有既定身份。「困難的是,警匪片始終拍了很多年,要在歷史悠久的類型片裡尋求新意,絕對不是易事。可能有一天我想不到了,就不拍警匪片了,但起碼現在每次都能找到電影的中心。」

2012年的《逆戰》之後,林超賢忽然來個大轉變,執導勵志片《激戰》,結果名利雙收,成為2013年香港最高票房的港產片。「《逆戰》之後,我覺得將有很多警匪片,因為近年這類型電影打開市場,審查沒那麼難,大家回去拍警匪片也很正常。當時我覺得又有空間去做新嘗試,就拍攝《激戰》,主角不再拿槍了,而是靠拳頭。」

《激戰》雖在澳門取景,但觀眾不難找到港產片那熟悉的味道。「香港的感覺是無法脫離的,因為你在這裡成長,無論在哪裡拍,你的思想、看東西的目光,都是很港味的。澳門是以前經常去的地方,和香港人的關係也很密切,所以看上去也很有香港的感覺。」

《激戰》之後,當人們渴望再看到多一部這樣充滿香港情懷的電影,林超賢又再回歸警匪題材,執導《魔警》。「始終香港電影幾有香港味都好,內地依然重要,有些類型片在內地是看不到的,警匪片是其一。」《魔警》這片名令人聯想到徐步高事件,不過劇情其實沒多大聯繫。「最初醞釀故事時,對這案件有很大興趣,當進一步發掘時,找到現在這個主題,以吳彥祖的心魔貫穿整個故事。畢竟這件事傳媒有很多報道,如果只是尋找案件未知的東西,就不值得拍成電影。」

警匪片的內心戲

從《證人》開始,他電影裡的角色明顯多了心理戲份的呈現,之後的《線人》也是如此,開闢出警匪片的新戲路,而這兩部電影也分別為張家輝和謝霆鋒帶來金像獎最佳男主角。導演說以前的戲太注重在所謂動作片的架構,每場戲都會用動作片的思維去構思,拍攝《證人》時更多是從文戲的角度出發。「雖然電影有很多打鬥場面及槍戰,但背後完全不是動作片的思維。一開始我就不想當《證人》是一部動作片,所以轉變風格,以純粹文戲的想法去講一個故事,這已經有別於之前所有的電影。」

他說自己一直想在這方面做得更好,畢竟以前確實做得不太好。「戲劇就是角色的心路歷程。以前電影的角色心路歷程可能很單薄,單薄得不能令你投入。但這是電影很基本的東西,所以後來思考多了這方面的東西。」《證人》裡謝霆鋒的焦慮與害怕,《火龍》的黎明抓不到罪犯的心結,《魔警》的更將精神崩潰演得活靈活現。導演說自己一直在找空間轉變,不想被警匪片的框架約束自己。「《魔警》自然要兼顧警匪的元素,但故事是圍繞著主角的心魔去展開,這和以前的警匪片是很不同的。相比起以前警匪片,《魔警》的動作成份也是很低的。」

2014年前寫這篇文章時,林超賢尚未放眼內地市場,執導的電影也大多扎根於香港,他說港產片相比市場更大的大陸,仍有自己的優勢。「大部份港產片都是商業片,香港片的商業元素是很準確的,台灣和內地考慮商業片時,沒有香港那麼狠,商業計算也沒有香港拿捏的準確。」但面對著競爭,他說最重要的,是做好電影的本質。

反觀他近幾年拍攝的電影,包括《湄公河行動》、《紅海行動》以及最近的《緊急救援》等,完全是北望神州,雖然政治很正確、票房也很成功,但卻看不到他的轉變精神,連一點港產片味道也沒有了。是好是壞當然見仁見智,不過筆者現在對他的電影,已完全沒有任何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