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攝影做保育 巴西傳奇攝影師Sebastião Salgado逝世

5月23日,巴西著名攝影師Sebastião Salgado (1944-2025) 在巴黎逝世,終年81歲。

這位享譽全球的攝影師,每幅作品均猶如一幅格局恢宏的史詩。本身是經濟學者的他,29歲時才開始接觸攝影,從此瘋狂迷上,在超過120個國家展開拍攝計劃,逾半世紀持續記錄這個世界,將不為人知的一面展現於世人眼前,以影像提醒世人保護地球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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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是經濟學博士

1944年出生於巴西,Sebastiao Salgado是家中八個小孩的獨子。原本是經濟學者的他,曾在世界咖啡組織(International Coffee Organization)工作,1973年他去非洲旅行時,拍下了不少照片。回來之後,他選擇放棄經濟學家的生涯,投身攝影工作,他先後在SygmaGamma兩間新聞通訊社工作,1979年更獲邀加入著名的馬格蘭通訊社(Magnum Photos),到1994年成立自己的圖片通訊社 Amazonas Image,在世界各地展開宏偉的攝影計劃。他的故事更被拍攝紀錄片《The Salt of the Earth》,由他兒子Juliano Ribeiro Salgado及著名導演Wim Wenders一齊操刀,更獲奧斯卡提名為最佳紀錄片。

Icebergs near Paulet Island
Icebergs near Paulet Island, Situated East of the Antarctica Peninsula from Genesis,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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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的專注

Sebastiao的作品以高度戲劇性的景觀照片而著名,而且往往是強大對比的黑白照片。他覺得彩色照片容易令人將集中力分散到五光十色的畫面,反而黑白照片不易令人迷失在顏色中,能將注意力集中在照片的故事上。他說一張好的照片在於攝影師與被攝者的關係,拍攝時他會先投入被攝者的生活方式,與他們一起生活,讓他們適應鏡頭的存在。他曾在訪問中說坦言靈感是來自甘地,很欽佩甘地能融入不同的團體一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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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期攝影計畫

自小在巴西的鄉村地區成長,令他對大自然有一份特別的熱愛與崇敬,也造就他日後充滿人文關懷的攝影風格。Salgado關注很多議題,喜歡對一個拍攝的題材進行深入的拍攝記錄,1986年他推出的第一本書《Other Americas》,便用了七年時間在巴西、秘魯、玻利維亞等國家拍攝;《Workers》用六年時間拍攝,記錄26個國家的勞動階層;《Migrations》在35個國家拍攝因戰亂、災害等造成的移民,歷時近七年;鉅著《Genesis》更耗時長達八年,在南極、亞馬遜河、非洲等地拍攝山脈、海洋等,以及未曾受到文明侵擾的動物與民族。在照片中,他展現出對大自然及世界的關注,提醒世人,這個星球上有近一半的樣貌,仍維持著原始狀態。但這些美麗動人的畫面背後,其實也是一個警告,如果我們沒有照顧好環境,很可能亦會失去這些亮麗的風景。

Kuwait: A Desert on Fire

Kuwait: A Desert on Fire

1990年,伊拉克以鄰國開採兩國邊境石油為由,下令軍隊入侵科威特,並迅速控制全境。翌年,以美國為首的多國部隊擊敗伊拉克,2021年2月28日正是波灣戰爭結束30周年。

當伊拉克軍隊退出科威特時,故意燃燒約700座油田作為報復,造成嚴重的環境災難。巴西攝影師Sebastião Salgado前往當地拍攝這場油田火災,到處是熊熊烈焰及令人窒息的烏雲,高溫的環境甚至連相機也變形。一位記者及攝影師穿過油田時,忽然燃燒的浮油奪去他們的性命。Salgado冒着生命危險,拍攝正在燃燒的油田、救火的消防員、為油田裝上新井口的工人等。

這場大火持續逾大半年,對自然環境造成嚴重影響,大火不但把沙子燒焦成黑色,所引起的烏雲遮擋當地的陽光,連動物也被迫要遷徙。Salgado這輯驚心動魄的照片首先刊登於當年的《紐約時報雜誌》,成為攝影師最廣為人知的作品之一,更獲得Leica Oskar Barnack Award,之後他將相片集結成《Kuwait: A Desert on Fire》一書。

·圖片來源: Sebastião Salgados / Amazonas Images / TAS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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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num Photos攝影師Inge Morath 駕馭街拍、劇照及肖像的多元攝影

1923年5月27日,Inge Morath出生於奧地利格拉茨。在柏林學習語言後,她先擔任翻譯,然後成為一名記者,即使在加入Magnum Photos後,她終其一生仍是一名多產的寫作者,保留著文字和攝影的雙重天賦。 最初,她為奧地利攝影師Ernst Haas的照片撰寫文章,後者是最早加入Magnum Photos的攝影師之一,在他和Robert Capa的邀請下,Inge Morath前往巴黎,加入通訊社擔任編輯及研究員。

1951年,Inge Morath在倫敦開始攝影,並於兩年後作為攝影師加入馬格蘭攝影通訊社。在進行首個拍攝項目的同時,她在1953至1954年間還擔任布列松的助手,可謂獲益良多,並於1955年成為正式成員。 在接下來的幾年裡,她遊歷歐洲、北非和中東,並拍攝許多照片,在1962年與劇作家Arthur Miller結婚後,她定居紐約和康涅狄格州。1965年,她首次訪問蘇聯;1972 年,學習過普通話的她獲得前往中國的簽證,並在後來多次訪問中國,還拍攝過毛澤東臥室。

Inge Morath的作品多元,曾為《亂點鴛鴦譜》 (The Misfits)及《The Unforgiven》拍攝劇照,分別拍攝過Marilyn Monroe和Audrey Hepburn。她在威尼斯、中國及蘇聯拍攝的作品,不僅是出色的街頭照片,還見證一個特殊的時代。2002年1月30日,Inge Morath在紐約逝世,終年79歲。

Inge Morath was born today (May 27th) 100 years ago.

“To take pictures had become a necessity and I did not want to forgo it for anything.”

Originally a translator and a writer, she wrote articles to accompany Ernst Haas’s photographs. Robert Capa invited her to Paris to join the newly founded Magnum agency as an editor and researcher. She started photographing in 1951 and joined Magnum Photos as a photographer two years later. While working on her first assignments, she assisted Henri Bresson during 1953-54 and became a full member in 1955.

Morath traveled extensively in Europe, North Africa, and the Middle East in the following years. Some of Morath’s most significant work includes cityscapes and portraits of passers-by and celebrities. After her marriage to playwright Arthur Miller in 1962, Morath settled in New York and Connecticut. She first visited the USSR in 1965. In 1972 she studied Mandarin and obtained a visa to China, making the first of many trips to the country in 1978. Inge Morath died in New York City on 30 January 2002.

Images & Information Credit to Magnum Photos

Raymond Depardon代表作《Glasgow》  塵封33年的格拉斯哥回憶

說起法國攝影師及紀錄片導演Raymond Depardon,自然會想起他在非洲多國拍攝的戰爭照片,我印象最深刻的,反而是他1980年在格拉斯哥拍攝的照片,作為蘇格蘭最大都市及曾經的重工業城市,格拉斯哥的荒涼令人覺得不可思議。在這批作品塵封33年的同時,格拉斯哥也經歷翻天覆地的改變,所以當他2013年首次展出這些影像時,呈現的不只是封存許久的舊照,也是很多人對於格拉斯哥這座城市的回憶。

年輕時走過非洲的烽火大地,年邁時為法國總統奧朗德拍照,今天八旬誕辰的Raymond Depardon,一直深受法國人愛戴。十二歲時,他已對攝影產生興趣,四年後,自學成才的他從家鄉農場前往法國的中心巴黎,不久後成為一名自由攝影師。1960年,十八歲的加入巴黎Dalmas通訊社,1966年與幾位攝影師創辦Gamma圖片社,這段時間他拍攝過不少國際性事件,包括阿爾及利亞戰爭、尼日利亞政變、乍得內戰等,可謂目睹非洲的去殖民地化過程,更憑後者的戰爭報道獲得1977年的普立茲新聞攝影獎。翌年,他加入著名的馬格蘭攝影通訊社,繼續在世界各地進行拍攝及報導,一直至今。在拍攝照片的同時,他在1974年開始拍攝紀錄片,多年來拍攝過十多部作品,以法國司法系統為題材的紀錄片《公然犯罪》(Délits flagrants),更曾獲1995年凱撒電影獎最佳紀錄片獎。

說回他的代表作之一《Glasgow》。1980年,Raymond Depardon受英國《星期日泰晤士報》委託,前往格拉斯哥拍攝關於富人和窮人的專題報導。這座蘇格蘭最大城市過去十分繁華,曾是大英帝國第二大城市,1970年代,隨著重工業的沒落,當地陷入經濟衰退,失業率高漲。報社的原意是透過富裕及貧窮地區的對比,凸顯出這座城市的矛盾,雖然攝影師也曾拍攝過哥爾夫俱樂部及富人,然而他們並非炫耀之人,無法呈現出那種貧富懸殊的畫面,最終導致這些照片未被獲報社刊登,自此被埋藏於攝影師的菲林盒中長達33年,直至2013年他在巴黎大皇宮舉辦回顧展《A Sweet Moment》,其中展出的部分格拉斯哥的照片引起人們的關注,也促使他在2016年出版《Glasgow》一書。

回想當日,身為外來者的Raymond Depardon不懂英語,也對這座城市一無所知,每天就在這座城市最貧困的地方流連,拿著一部Leica Reflex相機及28mm鏡頭,裝上Kodachrome 64菲林,邊走邊拍攝。他雖然聽不懂他們的說話,卻仍記得人們的熱情與親切,尤其是小朋友,總是開懷地帶領這位法國人進入他們的世界,這些簡單、自然的日常生活畫面,吸引他按下快門。殘破的建築、陰鬱的天空、灰暗的畫面,瀰漫著一股疏離感,揭示出英國大都市表面光鮮亮麗背後的貧窮與困苦。

在記錄社會現實的同時,攝影師並沒有刻意強調人們的淒涼或貧困,而是透過畫面中的一點點色彩點綴,如紅色的汽車、粉紅色的泡泡或裙子、女士的紅衣外套等,為這座簡樸的城市增添一份活力及美麗。這些照片即使單獨來看,不論是色彩的掌握、構圖的拿捏,每幅均是非常出色的街頭攝影作品,可謂城市攝影的經典範例。更何況,如此的城市面貌早已消失,如今的格拉斯哥已是歐洲十大金融中心之一,當人們重溫舊照時,也為照片增添趣味及話題。
照片來源:Magnum Photos

夢露御用攝影師 EVE ARNOLD

用「夢露御用攝影師」來形容Eve Arnold(1912.4.21-2012.1.4)或許不太恰當,畢竟拍攝夢露的攝影師不止她一個,而Eve Arnold的成就也遠不止拍攝夢露這麼簡單。但「御用」二字不僅意味著信任,也意味二人之間非一般的感情,這正是她的過人之處,因為Eve Arnold從不刻意地窺看與揭露,而是禮貌地記錄。

老來學藝

說Eve Arnold老來學藝確實有點誇張,相比起同時期的Robert DoisneauRobert Capa等攝影師,她的攝影啓蒙顯然來得有點晚。1946年,Robert Doisneau已嶄露頭角,Robert Capa更是聲名遠播,34歲的Eve 在男友建議下,才毅然放棄從醫念頭,帶著男友送給自己的ROLLEICORD相機開始攝影事業。當時她正在一間菲林沖晒工廠工作,一有閒暇便背著相機四處拍攝以累積經驗。

1948年,她在紐約New School for Social Research(這裡也孕育另一位著名攝影師Richard Avedon,學校現改名為The New School)跟隨《HARPER’S BAZZAR》雜誌藝術總監Alexey Brodovitch學習攝影技巧,完成六周攝影課程後,她毅然前往黑人聚居地HARLEM區,一連幾個月在教堂、酒吧和飯店等地方拍攝黑人女模特兒。

由於沒有美國雜誌願意出版這些黑人照片,她丈夫唯有將照片寄往英國《Picture Post》雜誌的朋友,雜誌社不僅出版照片,還登上封面。遲來的機會令她獲得一定名氣,也為她加入Magnum Photos 一事助一臂之力。在成為兼職記者六年後,1957年,她正式成為會員,成為圖片社第二位女攝影師(僅次於奧地利攝影師Inge Morath)。之後她也開始為《TIME》和《LIFE》等雜誌工作,拍攝Joan Crawford、Malcolm X、Jacqueline Kennedy等名人及政治家等,當然也包括和她關係密切的夢露(Marilyn Monroe)。

與夢露的友誼

201214日,Eve Arnold在倫敦去世,享年99歲,這年也是她鏡頭下的女主角夢露逝世50周年,這巧合也令大家再次談起她們之間的友誼。關於二人的關係,或許應該從1951年說起,當時二人均未算成名,有一次舞會上相遇時,Eve Arnold將自己為電影明星Marlene Dietrich拍攝照片的事情告訴夢露,深感興趣的夢露問EVE,既然你拍攝MARLENE的照片這麼出色,那也許你也可以為我拍照。不久後在攝影師Sam Shaw介紹下,二人正式成為朋友。

相識十年多,Eve Arnold曾六次為夢露拍攝照片,其中一次更長達兩個月。夢露早已習慣她的存在,每當有新想法都會告訴EVE,而EVE也像姐姐一樣照顧她,更將她的生活細節及工作場景中記錄下來。 Eve Arnold是夢露最信任的攝影師,在她鏡頭下,夢露展現出最自然的一面,不論在拍戲、化妝室甚至在臥室,她總能捕捉到夢露或開心或憂鬱、毫不掩飾的一面,這是男性攝影師鏡頭下所無法看見的神韻,而她也憑藉這些照片,開始廣為人知。儘管夢露已離世多年,但Eve Arnold和世人一樣並沒有忘記她,在1980年代將夢露照片集結成《Marilyn Monroe: An Appreciation》等書,2005年在倫敦Halcyon Gallery,更展出一批從未曝光的夢露照片。

時代記錄者

夢露離世那年(1962年),Eve Arnold移居英國,並以攝影記者身份遊歷前蘇聯、中國、蒙古、阿富汗、南非和古巴等地,拍攝當地普通人的生存狀態,將鮮為人知的故事記錄下來。1979年,她曾兩度到訪中國進行拍攝,次年她在紐約布魯克林博物館舉辦中國主題攝影展,並將照片集結成《IN CHINA》一書。

這本影集不但令她贏得美國國家圖書獎,更獲American Society of Magazine Photographers頒發終身成就獎。在隨後年月裡,皇家攝影學會成員(Royal Photographic Society)、Master Photographer(國際攝影中心評選)這些頭銜也接踵而來,以肯定這位時代記錄者的成就。踏入21世紀後的她較少露面,在距離一百歲還有三個月之際,Eve Arnold終究敵不過歲月,在倫敦護理院病逝,結束傳奇又偉大的一生,僅希望她與夢露在天國再續情誼。 

圖片來源:Eve Arnold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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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位攝影師捕捉不一樣的九一一襲擊事件

發生於2001年的「九一一襲擊事件」,今年剛好20週年,相信大家對事發經過仍歷歷在目,這裏也就不再重述歷史,倒是想透過四位攝影師的鏡頭,從不同角度去描述這一歷史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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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lapse of south tower of World Trade Center—by James Nachtwey

先來說James Nachtwey的作品,事發時他正在家中閣樓,望見不遠處的世貿中心正在著火,不久後第二架飛機撞往另一棟大樓,這位戰地攝影師立即意識到這是一種戰爭行為,他馬上為相機裝上菲林,往著火的大樓跑去,拍攝下South Tower倒塌的一刻。他說現場環境就好像一條瀑布從天而降,視覺上很震撼,然而他很快意識到,若不離開的話將會命喪瓦礫下。當時他衝進了對面街的酒店,一瞬間後眼前一片灰暗,幾乎被灰塵窒息。死裡逃生的他,當日仍一直在現場附近拍攝,紀錄下這一影響深遠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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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Falling Man by Richard Drew

911當日許多人都拍攝了飛機撞往大樓、著火燃燒的畫面,美聯社攝影師Richard Drew拍攝的這張照片很平靜,沒有絲毫血腥場面,卻比其他影像震撼得多,成為整個911事件最震撼的一張照片。當日他得悉世貿中心出事之後,便趕往現場拍攝,當他拍攝大廈時,見到有人從大廈裏面跳出來,他下意識地拿起相機拍攝跳下來的人,連續拍攝了很多張。畫面中的男人恍如一支箭似的直墜,其實他一直在空中翻滾,攝影師當時也不知道拍攝到這張照片,回到公司後才發現捕捉了那個畫面。照片在全世界引起極大迴響,兩年後《Esquire》雜誌作者在文章中用「The Falling Man」來形容這張照片,於是才成為了這幅照片的名字。

Thomas Hoepker 911
by Thomas Hoepker @ Magnum Photos

Magnum Photos攝影師Thomas Hoepker拍攝的這幅照片,是911事件中最受爭議的影像。當時他見到世貿中心濃煙滾滾,便駕著汽車去尋找更近的拍攝角度。他在車裏看到一群年輕人坐在海傍,在陽光下很輕鬆歡樂地聊天,絲毫沒有理會身後的大廈正在冒煙,他們的神色自若與佈滿濃煙的世貿中心形成強烈對比。 當時他並不覺得這張照片很有趣,所以一直沒有公開,直至2006年,一位策展人重看其舊作時才發現這張作品。照片在雜誌刊登後隨即引起很大爭議,人人大罵這幾名年輕人冷酷無情,照片中人後來澄清當時他們也很震驚,只是攝影師曲解了當時的場景,還譴責攝影師的偷拍行為。

View of Lower Manhattan from a Brooklyn Heights rooftop. ©Alex Webb / Magnum Photos / IC photo

恐襲的銷煙與母親的溫柔並存 Magnum攝影師Alex Webb的911回憶

馬格蘭攝影師Alex Webb以充滿活力及色彩豐富的街頭照片為人所認識。他有出色的觀察力,每張照片均充滿錯綜複雜的元素,鮮豔的顏色充滿視覺衝擊,形形色色的人物與背景交錯在一起,複雜卻不紊亂,這種多層次的光影效果與構圖,也成為他作品的特色。

2001年9月11日上午,居於布魯克林區的Alex Webb起床後如常到公寓樓下取報紙,得悉有飛機撞向世貿中心後,他慌忙回到家打開電視,正好見到第二架飛機撞向大廈的駭人場面。當時他正準備帶著相機外出拍攝,同是攝影師及詩人的妻子Rebecca Norris Webb也想一同前往,考慮到她並沒拍攝衝突場面的經驗,他也猶豫不決。在混亂和不確定性中,二人選擇待在一起,並用相機作回應。

當時他們來到東河岸邊的Brooklyn Heights,那時渡河大橋已經封閉,無奈之際,旁邊大廈一位女士見到兩人身上的攝影器材,邀請他們到大廈天台。不遠處曼哈頓下城區的天空煙霧瀰漫,Alex Webb留意到眼前有位媽媽正在安慰嬰兒車裏的襁褓,他本能地將母親的溫柔與災難性的畫面一同定格,這也是他整天拍攝的第一張相片。多年後他回想這個畫面,指出如果當時沒有妻子陪伴,那位女士不一定會邀請他進入大廈,自己也未必能拍攝這張特別的照片。

James Nachtwey 「攝影是真相的見證」

Chechnya, 1996 - Ruins of central Grozny.

二十世紀全球各地戰爭不斷,兩次世界大戰以及各國內戰,一張張震撼人心的照片,令戰地攝影師這種身份廣為人知。二十世紀上半葉的代表人物是ROBERT CAPA,他所拍攝的照片非常震撼,至今仍為後人所景仰。來到廿一世紀,以為當今世界格局相對穩定,戰爭似乎離我們很遠,但事實上又時刻上演著,戰地攝影師James Nachtwey比前人們走得更遠、走得更久,為的就是把一幕幕的真相公諸於世,在他的個人網頁也有這麼一句話:I HAVE BEEN A WITNESS,AND THESE PICTURES ARE MY TESTIMONY……

戰爭的影響

二戰後不久美國相繼捲入了韓國戰爭與越南戰爭,深刻地影響了戰後一代。成長於戰後美國的James Nachtwey,1960年代時深受越南戰爭和美國人權運動的照片所影響,立志要成為一名攝影師。大學時期他修讀的不是攝影或新聞專業,而是藝術史和政治學,這某程度上也讓他有更開闊的視野。畢業後他一邊工作一邊自學攝影,他先是成為一名商船船員,之後又當過新聞圖片編輯學徒和貨車司機,如是者數年後,在累積一定的經驗與功力後,他最終於1976年在新墨西哥州一份報紙開始其攝影生涯。

從美國到全世界

新聞攝影師的經歷為他累積了經驗,1980年,他決定前往紐約,成為自由攝影師。當時他得到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到北愛爾蘭拍攝當地的絕食示威,受此次經驗所影響,之後他更專注投身拍攝戰爭、衝突及貧窮、愛滋病、種族歧視等社會問題。1984年他和美國《TIME》雜誌合作,成為雜誌合約攝影師,開始更多地在世界各地拍攝不同任務,從南美到中東、從巴爾幹到非洲,James Nachtwey的足跡踏遍五大洲,一次次以鏡頭紀錄歷史與真相,將事實告訴世人。以巴衝突、波黑戰爭、科索沃戰爭、911恐怖襲擊、伊拉克戰爭等,甚至早幾年香港的雨傘運動,他都在現場。

隨著他的足跡,James Nachtwey也開始名揚天下,1986年至2001年期間他曾是著名圖片通訊社MAGNUM PHOTOS會員,也是另一著名圖片社VII PHOTO AGENCY創辦人之一。他獲得的獎項及舉辦的展覽也是不計其數,曾五次獲得美國海外記者俱樂部(OVERSEAS PRESS CLUB)頒發ROBERT CAPA GOLD MEDAL及世界新聞攝影獎(WORLD PRESS PHOTO,又稱荷賽獎)等國際攝影攝影獎項,也曾在紐約國際攝影中心(INTERNATIONAL CENTER OF PHOTOGRAPHY)等地方舉辦展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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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旺達大屠殺

老實說,要幫James Nachtwey挑選十幅經典照片,遠比一幅簡單得多。槍林彈雨及屍橫遍野確實震撼,不過盧旺達大屠殺倖存者這張相片,卻令人看得毛骨悚然!

在盧旺達,胡圖族(Hutu)與圖西族(Tutsi)的種族問題由來已久,1994年胡圖族總統空難離世,成為大屠殺導火線,由政府軍支持的胡圖族對支持盧旺達愛國陣線(RPF) 的圖西族進行種族大清洗。忽然間,胡圖族的砍刀忽然劈向了他們圖西族的鄰居、朋友甚至伴侶,在三個月時間裡殺害了近1百萬人。

這張相片叫《Survivor of Hutu Death Camp》,相中男人不是圖西族人,而是胡圖族人。他不支持種族屠殺,被指是同情圖西族人,最後同樣無法逃過同族人的砍刀,一同被送往圖西族人的集中營。

捱過飢餓與痛楚,他最後生存了下來,臉上傷痕仍清晰可見,無法說話也幾乎無法走路及吞嚥食物。James Nachtwey在當地紅十字醫院見到他,從側面拍攝下他的傷痕,他驚恐的眼神,在在顯示了盧旺達那段恐怖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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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是見證

James Nachtwey總是走在最前線,別人用長鏡頭,他卻總是用廣角鏡將現場的一切展現眼前,為此他也曾多次受傷,2003年他在巴格達拍攝伊拉克戰爭時曾中手榴彈受傷,幸好傷勢不嚴重,恢復後不久又馬不停蹄到東南亞拍攝海嘯災後狀況,2014年在泰國拍攝政治示威時也被子彈擦傷,為的只是將真相呈現眼前。

他說,照片不但紀錄了歷史,某程度也影響了歷史。一個明顯的例子是,1990年代當他在印尼拍攝當地人民的貧窮生活狀況時,他拍攝的照片引起了很多人的關注,最後通過捐贈及成立基金,令那名原本居住在鐵路旁邊的傷殘人士及其家人可以有瓦遮頭。James Nachtwey的照片扮演了人道主義的角色,他視攝影為一種媒介,為那些不能發聲的人傳達信息,告訴人們這些被遺忘的世界。這些照片,都是他作為一位目擊者的見證。

Bruno Barbey 彩色中國印象

馬格蘭法籍攝影師Bruno Barbey在2020年11月9日離世,享年79歲。半個世紀以來,他的鏡頭見證過許多重大歷史事件,在華文世界最廣為人知的作品,是在中國拍攝逾四十年的彩色照片,並於2014年結集成《Bruno Barbey: China 1973 – 2013: From Mao to Modernity》一書,這批影像2015年曾在跑馬地F11攝影博物館展出。

十六歲時,Bruno Barbey已學懂駕駛輕型飛機,期望到世界各地旅行。原本想成為飛行員的他,發現攝影可以遇見更多的人,於是改變主意成為攝影師。受美國攝影師Robert Frank的《The Americans》啟發,他在1961年至1964年期間走遍亞平寧半島,拍攝意大利人生活的方方面面,捕捉這個民族的精神面貌,最後結集成《The Italians》。因為這系列寫實的黑白照片,他在1964年被邀請加入馬格蘭攝影通訊社(Magnum Photos),後來在1992至1995年間更成為通訊社主席。

1968年是動盪的一年,布拉格之春、反越戰示威、馬丁路德金遇刺,還有巴黎的五月風暴。這場逾千萬人參與的罷工示威運動愈演愈烈,連法國電視台也罷工,當時並沒太多攝影師在街頭拍攝這場運動,身處巴黎的Bruno Barbey,拍攝學生與警察之間的對抗,捕捉許多這場運動的標誌性畫面,例如那幅站在交通燈上手握拳頭的學生。

Bruno Barbey的足跡遍及五大洲,在日本拍攝「反對成田機場建設遊行」、越南戰爭、波斯灣戰爭時在科威特拍攝燃燒中的油田,還有發生在尼日利亞、巴勒斯坦等地的重要事件。儘管走過烽煙大地,不過他並不視自己為戰地攝影師,他曾如此解釋到:如果你只專注在戰地攝影,眼見遍地屍體或慘不忍睹的畫面,很容易變得憤世嫉俗。

在黑白攝影當道的年代,加上當時的印刷技術有限,相比起其他馬格蘭同仁,Bruno Barbey是其中一位最早拍攝彩色照片的攝影師,這其實與他的成長經歷息息相關。生於非洲北部的摩洛哥,童年在當地繽紛色彩的環境下成長,這也令他自小對色彩有過人的觸覺,後來他也多次重返摩洛哥,以彩色拍攝他成長的斑斕國度。

上海,1973年。

雖然Bruno Barbey並非首位踏足中國的攝影師,但他卻是首位以彩色菲林拍攝這片神州大地的馬格蘭攝影師。1973年,當時仍是文化大革命時期,外國人很難取得簽證,Bruno Barbey以時任法國總統龐比度隨行傳媒的身分首次踏足中國,在五天的時間裏,拍攝許多龐比度與周恩來總理的會面情況,也拍攝紫禁城、解放軍儀仗隊、社會主義宣傳標語、幼稚園及北京街頭等,開始他與中國逾45年的淵源。

中國改革開放後,他在1980年重返中國,來到四川、上海等地。在四川的小村莊,人們見到這位拿着相機的外國人,紛紛投以獵奇的眼光,甚至跟隨他的腳步,好奇他在做甚麼。在上海,可見有價格管制的糧店,燙髮的女人頭上夾滿電線。他的照片呈現中國當時的社會面貌,人們踩着單車,穿着樸素的藍色或灰色工人服,很多地方仍豎立毛澤東雕像,標語上寫着「為實現四個現代化努力奮鬥」,如今重看固然覺得不可思議。 

1980年,北京

畢竟,中國近幾十年的變化巨大,這些樸素的畫面早已消失不見,只能在Bruno Barbey的彩色照片裏尋覓。對他而言,雖然報導攝影的黃金時代早已消逝,但他仍熱衷於拍攝,即使兩年前仍樂此不疲地在中國街頭拍攝。

·圖片來自Magnum Phot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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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ghu Rai 捕捉多元印度

I want an image that says many things—— Raghu Rai 

印度攝影大師Raghu Rai(洛古雷)年輕時曾在布列松引薦下加入Magnum Photos,是圖片社裡屈指可數的亞洲人。Raghu Rai的鏡頭聚焦印度的人生百態,他非常注重細節及善於捕捉畫面,所拍攝的照片層次非常豐富,展現出多元文化的印度社會。現年78歲的他年輕時曾做過工程師,23歲開始投身攝影工作,多年來共出版過逾30本攝影集。在他半世紀的攝影生涯中,曾拍攝過戰爭、政治、社會等議題,最為人所知的攝影作品包括年邁的德蘭修女(Mother Teresa)。

Mother Teresa in Her Prayer, Kolkata, 1995

德蘭修女生於巴爾幹國家馬其頓首都斯科普里(Skopje),當時屬奧斯曼帝國,1929年她來到印度,後加入印度籍,一生主要為加爾各答的窮人服務,所以有「加爾各答的天使」之稱。這張照片正是在加爾各答拍攝,由印度著名攝影師Raghu Rai操刀,修女雙手合十緊貼臉部進行禱告。攝影師原本在修女後面拍攝,見她正在禱告便行到前面拍攝。事後攝影師向修女告解,修女笑說是神的旨意。

2014年,他曾現身香港國際攝影節在太古坊ArtistTree舉辦的《微光中的印度:洛古雷攝影展》展覽現場,展覽共展出100張Raghu Rai的黑白及彩色照片,他一身黑色衣服加紅色圍巾仿似聖人,從容地回答記者提問。

Traffic at Chawri Bazar, Delhi, 1964

是什麼原因令你堅持拍攝這麼多年?而且一直堅持拍攝印度題材? 

印度是一個幅員遼闊的國家,有喜馬拉雅山、沙漠、山谷等不同的面貌,有不同的宗教和語言,不同地區的人也有多不同的故事,有很多事情都是值得紀錄的。大自然和生命每分每秒都在變化,即使你窮盡一生去拍攝,又能拍攝其中的多少呢? 

什麼情況下你會按下快門? 

以前有採訪任務時,是我的報社或編輯安排我去拍攝題材。現在我的經驗是,當我看到一個非常特別的場景時,那個場景似乎會告訴我,來吧,按下快門吧。 

你經常在訪問中提及達顯(Darshan)一詞,它所指的是一種什麼境界? 

Darshan是印地語裡簡單說就是看見,但不只是看見全部,而是指體驗整個情境。現在網上有各式各樣的知識,你可以隨時知道不同資訊,但很多東西只有你真正經歷過,才是你自己的。 

攝影之外,有何興趣呢? 

我喜歡大自然、聽古典音樂,也非常喜歡小孩子。我有三個孫子,他們眼中的純潔,令人感到年輕及活力。

Paul Fusco 進入被攝者的生活

“I want the viewers to be moved into the lives of the people that they are looking at; the visual experience is incredibly emotional”

美國紀實攝影師Paul Fusco在2020年7月15日離世,享年九十歲。他的一生專注紀錄社會的苦難與不公,嘗試真正進入被攝者的生活,讓觀者有一種感同身受的共鳴與反思。

Paul Fusco生於1930年的美國麻省,二戰期間,許多經典戰爭照片廣為流傳,讓戰地攝影師這身分變得廣為人知。無獨有偶,二戰結束那年,十五歲的他開始對攝影感興趣,並在韓戰期間(1951-1953)得到很好磨練。當時他加入美國陸軍通訊兵(United States Army Signal Corps),成為一名攝影師,拍攝美軍在當地的行動。韓戰結束後,他回國修讀新聞攝影,大學畢業後搬到紐約,成為《Look》雜誌攝影師。這本雜誌非常重視圖片故事,寇比力克(Stanley Kubrick)在成為大導演之前,就是在雜誌社練就出色的說故事能力。Paul Fusco其中一輯最廣為人知的照片,就是受《Look》雜誌委託拍攝的。

1968年6月8日,人們在運送羅拔甘迺迪靈柩的火車兩旁作最後悼念。/MAGNUMS PHOTO

1968年6月5日,民主黨總統候選人羅拔甘迺迪(Robert F. Kennedy)在洛杉磯遇刺身亡,事件令舉國震驚,畢竟他的兄長約翰甘迺迪總統,在五年前同樣因槍殺逝世,令人傷心不已。在紐約舉行葬禮後,羅拔甘迺迪的遺體被運送至華盛頓特區附近的阿靈頓國家公墓,葬在約翰甘迺迪旁邊。Paul Fusco當時登上運送靈柩的火車,拍攝沿途在路軌旁邊送別他的民眾。

火車途徑費城、馬里蘭、巴爾的摩等多個城市,沿途有二百萬人站在火車軌道兩旁緬懷他,三百多公里的路程原本只需四小時, 結果行駛逾八小時。Paul Fusco在火車上拍攝約二千張相片,不同膚色種族的民眾,有的敬禮、有的痛哭、有的舉起國旗或寫着「So-Long Bobby」字眼的標語,不論男女老少,均默默看着火車車廂,向這位打着改革旗號的民主黨總統參選人作最後的悼念。

即使在不斷晃動的列車拍攝,Paul Fusco仍以出色構圖拍攝出充滿電影美感的照片。/MAGNUMS PHOTO

在列車不斷晃動的情況下,Paul Fusco依然以出色的構圖,捕捉許多充滿電影美感的照片。可惜的是,由於《Look》是雙週刊,期間關於羅拔甘迺迪的照片已傳遍全球,結果雜誌最後只出版兩張黑白照片,直至1998年羅拔甘迺迪逝世三十週年之時,這批照片才慢慢被發掘出來,並在千禧年輯錄成攝影集《RFK Funeral Train》。2018年,羅拔甘迺迪離世五十週年,三藩市現代藝術博物館(簡稱SFMOMA)展出這批作品,令照片更廣為人知。

1993年,Paul Fusco近距離拍攝居住在Ambassador Hotel的愛滋病患者。/ MAGNUMS PHOTO

《Look》雜誌在1971年結業後,Paul Fusco在1973年加入著名的馬格蘭攝影通訊社,透過鏡頭揭示社會的不公及鮮為人知的一面,包括肯塔基州的貧困礦工、紐約的拉丁貧民窟、密西西比州的非裔美國人生活等,作品刊登在《Life》、《Time》及《Newsweek》等刊物。1993年,他來到三藩市的Ambassador Hotel(正是羅拔甘迺迪遇刺的地方),這裏住滿窮人及愛滋病患者,他們因無能力去醫院或診所求診,往往只能自生自滅,幸好酒店向他們打開大門,讓其有安身之所。Paul Fusco記錄下酒店的護理人員、志願者及愛滋病患者的生活,讓人看見這些被忽略的人的生存狀況。

在核輻射的陰霾下,白俄羅斯人生活在一片恐慌之中。/MAGNUMS PHOTO

另一輯重要作品是1990年代及千禧年間拍攝的《Chernobyl Legacy》。位於烏克蘭北部的切爾諾貝爾核電廠在1986年爆炸,輻射物令鄰近的俄羅斯及白俄羅斯的許多地區均受到嚴重污染,不僅植物及莊稼被輻射,事故後人們出現各種健康問題,有人患上白血病、有人變得畸形、有人無法走路、初生的嬰兒有硬化症……攝影師在長久的相處中,慢慢走進被攝者的生活,同時以過人的觀察力,拍攝一幅幅震撼人心的照片,在哭泣與傷痛中,讓人看見生命與人性的掙扎。

·原文見於SpillHK

·圖片來源:MAGNUMS PHO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