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鵬奕 以繪畫思維創作攝影

中國攝影藝術家蔣鵬奕在香港舉辦第五次個展《太陽!太陽!》,展出的作品並非傳統的攝影作品,走進黃竹坑刺點畫廊,隨即被牆上的大幅抽象作品吸引目光,藍色影像裏有一個個白色小孔、粉紅色畫面中佈滿黑色斑點,難免令人感到一頭霧水。此系列作品與展覽同名,顧名思義是以太陽光線進行影像創作。

刺點畫廊展覽現場。

如太陽光壓 力量太集中成傷害

太陽光常用來創作藍曬影像,蔣鵬奕則利用放大鏡聚集太陽光,透過光線的熱量在菲林上形成一個個灼熱的光暈,這些小孔最終成為影像的斑點。由於菲林不能直接暴露於光線下,所以他在表面覆蓋一層黑色的遮光紙,影像中的黑色正是由此而來,當聚焦的太陽光線在遮光紙上移動時,彷彿創造出如刀割般的傷痕。畫面中的一整片粉紅色或藍色,來自叠加在菲林表面的不同顏色玻璃紙,令影像呈現出夢幻般的效果。

以太陽光線進行創作,表面上是藝術家對於攝影媒介的探索,當中也摻雜着他兒時的回憶,例如物理課的放大鏡科普小實驗、包裝糖果的彩色玻璃紙等,還有一層隱晦的想法。「太陽是有壓力的,稱為光壓(或輻射壓),如果它能量集中的話,是能對事物造成破壞的。」太陽是很強大及不可取代的,放諸現實社會也有相似之處,當一個國家或機構很集中一種力量時,也很容易給平民百姓造成傷害。表面上千瘡百孔的影像,由於事先的佈局和排列,卻是帶着美感的——如此看來,也增添一層諷刺意味。

蔣鵬奕沒有修讀過攝影,也沒有傳統攝影的創作包袱,現年44歲的他,自小已開始學習繪畫,因繪畫無法找到工作,輾轉在一間地產開發公司拍攝樓盤廣告,從而踏上攝影之路,開始沉迷在影像創作。早期作品如《萬物歸塵》(2006-2007)、《發光體》(2007-2008)等,創作過程均涉及用相機拍攝,2016年及2017年,則用寶麗來相機創作出《消融》和《海洋匹配太陽》。「即影即有是很私密的拍攝行為,拍攝時的狀態是很膠着的,很適合用來表現情色或曖昧的情感。」

寶麗來突破「情色」禁忌

在《海洋匹配太陽》作品中,蔣鵬奕翻拍蒐集得來的成人雜誌照片,然後在影像顯影前進行摺疊及破壞,令照片產生明顯的「傷痕」,從而產生一種「踰越」(transgression)。這個理論源自法國哲學家巴塔耶的《情色論》,他認為禁忌的出現在於創造出一種「踰越的神聖性」,而這種神聖性則會帶來愉悅感。許多宗教禁止婚前性行為,強調生殖的純粹性,所以結婚生子並非情色,只有突破禁忌(踰越)的單純性愛,才叫情色。

這種情色不限於性行為,對于宗教禁忌的突破,也是情色的一種。在另一輯展出的作品《導體》(2017-2018)中,蔣鵬奕以即影即有相機拍攝現成的基督教及佛教藝術圖像,並沿用《消融》系列的創作手法,將寶麗來相片進行移膜、製造出褶皺,令作品成為介於攝影與雕塑之間的獨特形態。「宗教圖像和祭壇畫承載着人的信仰,如果這些宗教畫像壞掉了(突破宗教禁忌),人們是否還能產生感情?」這些作品恍如通電的「導體」,又是否能讓人產生感應。

沒光源照片 藝術無需一言道破

2014年,他創作《幽暗之愛》時,原本想以長時間曝光拍攝螢火蟲,結果在偶然機會下把螢火蟲直接放在菲林上曝光,從而開始無相機攝影的創作方法。「我是以繪畫的思維來創作攝影,總思考如何突破創作的限制、如何透過感光材料進行創作。我並非攝影專業出身,覺得這種方式很適合我的創作。」他喜歡創作時的偶然效果,像《親密》(2014)、《在某時》(2015-2016)這兩個系列的夢幻彩色影像,源自發光的螢光紙與菲林的接觸;另一個在展覽中展出的《預見》(2017-2018)系列,則透過水果和蔬菜在菲林上的化學反應創作而成。

攝影一詞源於古希臘文的Phos(光線)及Graphe(書寫),意思是用光的書寫形式重現事物。在傳統的定義中,攝影一定要有光源,然而他的初衷卻是創作沒有光線的照片,透過化學反應去獲得影像。他將蔬菜、水果放在菲林上,再置於全黑環境,在漫長的時間中,腐爛的蔬果產生的細菌慢慢分解並破壞菲林,從而產生一種獨特的色澤及紋理,恍如一幅抽象水墨畫。

《預見》不僅探索攝影媒介的可能性,同時也沒有從大時代與現實環境中抽離,作品中也投射藝術家的個人想法及思考。「我不太認可目前的社會現狀,在《預見》作品中,菲林上原本是新鮮的水果和蔬菜,最後卻在黑暗的環境裏慢慢腐爛。」誠然,這系列作品有一定的不可預見性,但它所象徵的某種結果,卻是能預見的。藝術無需一言道破,或許如此,才有更多思考及心領神會的空間。

太陽!太陽!

時間:即日至7月3日

時間:10:30am-6:30pm(二至六)

地址:黃竹坑道28號保濟工業大廈15樓刺點畫廊

·原文見於果籽

·圖片由Blindspot Gallery提供

賴朗騫 用手機捕捉生活的不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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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師賴朗騫用相機拍攝大量事物的不尋常狀態,展覽時將其整合,這部分作品集中呈現人的腳部。

影像氾濫的年代,甚麼會吸引你的目光,美食當前還是亮麗的風景?對攝影師賴朗騫來講,卻是事物的不尋常狀態,例如人或動物的趣怪表情、肢體動作的奇特瞬間。過去幾年他每日用手機無間斷地拍攝,捕捉數萬張這樣的畫面,難怪資深攝影師黃勤帶笑說他與日本攝影師中平卓馬一樣,是個「變成相機的男人」。然而賴朗騫卻如此總結過去幾年的拍攝經歷,「我不是以拍攝獲得快感或慰藉,而是想建立一種看事物的方法。」


手機攝影早非新鮮事,尤其智能手機普及,以手機攝影來創作或舉辦展覽,已屢見不鮮。賴朗騫並非那種走在科技尖端的人,接觸Instagram也只是近兩三年之事,實際上他是傳統攝影出身,很長的一段時間都以菲林、寶麗來甚至哈蘇大片幅相機進行創作,用後者拍攝的《逃離理性的夜晚》,更被香港文化博物館收藏。傳統的攝影教育對美學及畫質均有一定要求,賴朗騫曾覺得菲林才是創作,如今卻放棄使用專業相機,轉用手機來拍攝,這種重大的改變也意味着他走出傳統攝影的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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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張照片往往產生第三種效果,受傷的手與貌似整容的韓國女士,隱藏著一絲幽默。


「有年夏天在咖啡店見到聖誕節裝飾,覺得很有趣,便用手機放大畫面拍攝,發覺原來可以這樣來看事物,那種效果很吸引。」在他而言,用手機拍攝純粹是方便、不易被人察覺,也很適合他抓拍的創作模式。拍攝時他很隨心,蚊子狗隻與大廈,在他的鏡頭下都是等價的,甚麼古靈精怪的事物都可以是拍攝對象,「我甚至開始不介意翻拍影像,嘗試在其中提取某些適合我想法的元素。」正如那幅自助快相機的廣告圖像《蓮達》,這幅肖像是根據人臉的一半來複製及翻轉,從而呈現出所謂的完美狀態。


創作時他會放大畫面來獲得想要的構圖,演練他獨特的觀看方法,儘管這會犧牲相片的畫質。「我不介意影像是否清晰或有mood,漂亮的光線及顏色也可以不要,反而頗在意畫面中缺乏或出現多餘的元素。」當攝影技術變得次要時,他反而可以更專注在構圖上,而放大的照片會變得起格、失去立體感,有時甚至模糊不清,令拍攝對象變得抽象、不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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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朗騫爲每幅作品改名,左至右分別是《死去的蚊》、《大廈的左面和右面》及《眼睛的線》。

在傳統的攝影角度來看,這些照片不夠清晰銳利,很容易被視為失敗之作。究竟照片應該展示現實,還是反映攝影師的思考更重要?新聞攝影出身的黃勤帶對賴朗騫此系列作品評價甚高,「很多時大家都習慣用畫質來定義影像是否清晰,這些照片的細節及賴朗騫對事物的反應,我覺得比他以往用哈蘇相機拍攝的相片還要清晰。」這背後,當然是賴朗騫多年來的觀察與拍攝的累積,他笑說,即使身處自己房間,他也可以照樣拍攝,找到看事物的慣性。


賴朗騫將自己的創作稱為大量製造影像的過程,他有個很大的圖片庫,也會不斷在社交網絡發佈這些相片,至今在Instagram已發佈了逾五千張。月前他出版了首本攝影集《瞬間轉移》,收錄的正是近幾年用手機拍攝的作品,在書中他以睜眼/掩耳或傾斜/靠前等動作為主題,整理成不同的章節。「在網路上可沒限制地發佈,攝影書籍能幫助我收窄及梳理過去幾年拍攝的東西,令自己的創作方向及脈絡更清晰。」物體與物體之間往往有無形的聯繫,況且在書籍裏,互相對應的兩張照片會產生第三種意想不到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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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籍的內容也促成展覽的誕生,對賴朗騫而言,展覽是進一步整理照片的方法,令主題更加清晰。如何在展覽空間裏,將照片呈現出與書籍及社交網絡不同的效果,帶出一種新的觀看經驗,這對賴朗騫及畫廊來說都是一種挑戰。


刺點畫廊Blindspot Gallery)總監秦美娜與賴朗騫進行了多次討論,既從圖像的形狀、形式及顏色等來區分,就如那六幅集中在腳步動作的照片;又以賴朗騫對人性的關注來展現他過去幾年的攝影實踐,例如將在校車上補眠的小學生及鞦韆上的沮喪女孩並列,促使觀者去思考他們的狀態。這些都是日常生活中的不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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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挑針》賴朗騫個展
日期:即日至630
時間:10am-6pm(星期二至星期六)
地點:黃竹坑道28號保濟工業大廈15樓刺點畫廊

*原文刊於果籽